大鼻子情圣

为了预习话剧《漫长的告白》，将电影和剧本《西哈诺》都看了个遍，怎么说呢，到最后我发现自己，也还是无法在外貌和才华之间只选其一。 罗克桑娜真的是个被西哈诺和克里斯蒂安真心宠爱的，幸运女子。 如果说一开始西哈诺在决心将克里斯蒂安塑造成她心中完美的恋爱宿主时，还保留着想让自己的诗情才华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承载的私心，那之后从月下送二人拥吻结婚开始，他或许就已经彻底成全了。这样卑微又带有傲骨的人，看了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悲悯。 而克里斯蒂安，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占用着别人的才华，按理来说是会让人不齿的，可他又不止是个草包。电影里为他加上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出彩点，在她被绑架时，观者在他身上是看不到一丝犹疑怯懦的，果断地拔刀救下她，已经足够证明他不是只贪图她肉体美色，而是对她有［爱］的。况且，他没有完全［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占用西哈诺的才情，当他得知罗克桑娜已经由爱他转变成了深爱那个写信的灵魂时，他也果断坦白地告诉了西哈诺。这样一个草包，却在细节之处透露出绅士气质，真的无法让人将他当作反角男二来讨厌。 而罗克桑娜作为女主，放在现在这个时代来看，会显得有那么点［矫情］过头。白月光的容颜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对身边的人都愿意付出真心，为了爱可以不顾危险闯入战地，但却极其喜欢用甜言蜜语包装过的真心。甚至是朴实无华的［我爱你］也会让她心生反感，一开始能撬开她心房的，须是一个外表和才情都“华丽”的男子。这才逼得两个男人联合起来为这个“小公主”一起打造一个完美宿主。你看，被偏爱的，确实有恃无恐。 要说电影最可悲的地方，可能是连主人公都深知，颜值还是要先于才华一些的。西哈诺对自己所写出的诗句有着绝对的信心，但在用它表情达意时，他又觉得，只有好看的皮囊才衬得上这般绝妙的才华。外表使他在感情上成了懦夫，就连到死，他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否认：“写信的不是我…爱你的，不是我[伤心]”所以不要轻易当一个有才情的人，尤其是诗人，太苦涩了。 （ps：看电影的时候没怎么难过，结尾西哈诺临死时的对白拖得太久导致感动都被耗尽了，重看剧本的时候，倒是被图1这段弄到酸涩[失望]对于改变时代背景的#漫长的告白#，开始有了些不一样的期待[心]）

影片时长2个小时多，我分为三个晚上才看完，主要原因在于影片中的台词信息量太大，每句话都值得好好听、好好看。

这部电影给我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故事剧情里的爱恨纠葛那么简单，更多的在于告诉我一种存在：即戏剧化、有内涵、有文学底蕴、有哲学思想又不乏戏剧冲突和普通观众审美的影片是确实存在的。看电影的时候我从事恍惚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戏剧。这种戏剧式的影片带来的冲击力第一次感受得这么明显。这要多亏了杰拉尔•德帕迪约。尽管其他演员演得毫不逊色，但德帕迪约在此片中的分量着实可以用顶梁柱或定海神针来形容。每当我听着他娓娓道来那富有诗意的台词，我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幸运。

接触此片实属机缘巧合。今年的中法文化之春电影展演板块邀请了这个电影的导演拉佩诺，我很有幸得到了专访他的机会，于是在采访之前就选了几部他在国内比较有名的作品下下来看，下的是《大鼻子情圣》和《屋顶轻骑兵》。昨天采访完后发现他对待工作是一位十分严谨且不怕耗费时间精挑细琢的艺术家。我想可能只有秉持着这种精神（将近60年的创作生涯里只产出8部影片）才能做到部部都是艺术品吧。可能现今电影行业风云变幻，尤其在国内像拉佩诺一样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精雕细琢作品的导演很难生存下来，只能说这是时代的不同造成的结果，若是想提升自己，可能还是翻翻以前的老电影，品品曾经的“纯粹”更好些。

如果说恋爱是一场战争，那么暗恋便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战争。《大鼻子情圣》讲述的便是西哈诺在苦恋中与自己的战争。他梦想着战死沙场，成为心爱之人永远铭记的英雄，然而每个英雄却都有着自己的阿克琉斯之踵。

在这场人生的战争中，对于西哈诺来说，他的阿克琉斯之踵便是罗珊，她落在他的心尖，却因为自己畸形的大鼻子外貌，只能成为她一生的红颜知己。她不能为他所拥有，刺向的是西哈诺的心头，俊美的克里辛出现后，罗珊祈求西哈诺撮合他们，这一举刺向的是他的心脏，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面对挚爱，克里辛嘴笨口拙，说不出罗珊想要的那些优美的辞藻，西哈诺成为了情书的代笔，那些“樱桃般的语汇”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爱”如果不够真挚，再好的剧组家也难以代言，然而西哈诺做到了，他接着克里辛俊美的外表，让心头的那个人爱上了自己的灵魂。

《大鼻子情圣》是古典的，在电影里我们不乏能看到拉布雷、莫里哀这样如雷贯耳的名字，正如那个古典的时代，是不断产生着情圣的时代，他们大部分人并非像拉布雷、莫里哀一样名垂千古，终究消失在历史的车辙之中，他们的故事却随着那些小人物的笔记，印证着孩子视角下的童话故事成长起来，正如中国的《诗经》一样，是在每一个时代传唱人的念白里，在每个时代小说家的笔头，在如今时代里电影家的镜头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一次又一次讲述着那场自己与自己的苦恋战争，犹如《击鼓》。

电影将戏剧场作为自己的开头，如《红楼梦》中秦可卿的那场葬礼，几乎将整部剧中的所有人全部点到，罗珊的美丽动人，克里辛的俊美善良，西哈诺的正义，军官的虚伪，每个人的性格都在这场戏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正是在这场电影开头的这场戏剧之外，我们还看到的是西哈诺为人的另一面，他在这一生当中，敢于与谎言、虚伪、懦弱作斗争，既能用优美的言辞刺向敌人的心头，也能用锋利的刀剑刺向敌人的心脏。

作为警卫队队长的西哈诺面对自己的部下严厉而幽默，会对他们的不敬送上一巴掌大礼，也会在以一敌百以后将勇敢的故事讲述给他们，以身作则让他们同样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在战争的鼓声传来的时候，他带着心爱之人的心爱之人走上战场，面对小人军官，在饥肠辘辘的战争被困环境下，他可以让牧羊人吹出故乡的歌谣，用精神的饥饿来抚慰生理的饥饿。

西哈诺看着自己心爱的罗珊和克里辛在阳台上一吻定终身，作为这场爱情的代言人，他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成就别人所爱，让自己排除在外。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能做到，与其得到的不一定幸福，不如让他去找肯定的幸福。

在这场战争里，在雷雨之夜前的阳台告白中，三个人占据在不同的位置，西哈诺代替着克里辛述说着让罗珊心潮涌动的辞藻，将克里辛送上罗珊的床头，只留下自己在雨中踽踽前行，正如那诗歌里唱过千百年的语句：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他输了，输给了那个挚爱着罗珊的自己，他顾及太多了，不敢表达自己的真情，这种失败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懦弱的失败，一个男人爱上另外一个人，害怕的总是自己要不停地暴露弱点，何况自己的弱点还是那么显露，那个大鼻子每天矗立在自己眼前，直指着所爱之人美丽的面容，也提醒着自己这张畸形的脸再怎么也配不上那有趣的灵魂。

那一刻他也是一个胜利者，克里辛只是一个漂亮的莽夫，除了罗珊，包括克里辛在内也明白罗珊爱着的灵魂一直是西哈诺。他也曾与克里辛表明，“如果我有着你俊美的外表，或者你拥有这我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我们必然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说。”西哈诺不曾拥有克里辛的外表，但他依然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传说。

《大鼻子情圣》改编自爱德蒙·罗斯丹在1897年创作的英雄主义喜剧《西哈诺·德·贝热拉克》，19世纪末的法国，或者说整个世界都是疲惫的，在悄然孕育着两场对全球造成巨大伤害的世界大战，也在孕育着新的世界，无政府主义、马克思主义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法国的灵魂，多元价值背后的实质就是精神危机，正如出现在罗珊面前的男人，不是因为男人太多而无法选择，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西哈诺便出现在了那个时代里，成为了热捧的传说，他使爱德蒙·罗斯丹的知名度大增，也让百年以后的让-保罗·拉佩诺看到20世纪末的法国在另一场精神危机中重新讲述这个不算古老的古老的故事，在这场传说里，不仅是因为西哈诺在爱情里的牺牲成就了观众，而是这种在时代里因为自己的缺陷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自己的执拗真的像极了爱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妙的古典歌词，正如《大鼻子情圣》中罗珊找上战场的那场戏。得知了战场上的警卫队正在经受着饥饿，罗珊不顾一切也踏上战地，为将士们送上面包，不仅找到了自己所爱的外表，也找到了自己所爱的灵魂。

最后的战役打响，防空洞里是克里辛与自己的斗争，那一刻他已经明白身边的罗珊已经爱着的不仅是自己的外表，还包括着西哈诺的内心。他将西哈诺从现实战场上撤下来，甩进了爱情的战场里，还未开征，西哈诺已经认输。克里辛走上与敌人的战争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带着西哈诺善意的谎言，离所有人而去。

时间一转是十四年之后，谜底在罗珊的黑纱裙底揭开，西哈诺在将死之际读着在克里希将死之际代笔写给罗珊的信，一如时间回到十四年前的战场上，罗珊也终究解开了自己心中的结，她真正爱着的那个灵魂并没有离去，十四年来一直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并且从没有失约。只是这真相来得如此迟——就像那个西哈诺和罗珊面对面拥抱着对方的镜头，处于镜头中央的鼻子那么显眼，这就是他们的距离。

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叫嚣着“好看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我们总是在好看的外表下试图挖掘着有趣的灵魂，大概率是失败，这样的爱注定不会长久；那些躲在“照骗”背后的有趣灵魂的外在却又那么不尽人意，“蓝颜”与“红颜”这两个词，成了这个时代里“拒绝”的好听的代言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时代里，我们能见到太多的人，透过互联网见千万个好看的外边与聊无数有趣的灵魂后还能坚守着自己的枕边人不为一切所动，在爱情的这场战争里坚守着自己的战地，心无旁骛，告诉我们的，改变着我们的信念的必然是——深情不是一场悲剧，也不必用一声的句读书写，而是一种大写的英雄主义。正如西哈诺在片尾高声吟诵的诗句：

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替人打气助阵，受人遗忘

你还记得克里辛在阳台下跟你说话的那个晚上吗?

当我站在下面的黑暗中时, 别人上去采摘光荣的吻

这很公平，在踏入坟墓之前

我承认莫里哀有才华，克里辛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