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学生葛薇龙(马思纯 饰)求学香港,投靠姑母梁太太(俞飞鸿 饰),被梁太太利用,当作诱饵来吸引男人,葛薇龙渐渐沉迷在纸醉金迷中,后来被花花公子乔琪乔(彭于晏 饰)吸引,为了继续过声色犬马的上流社会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费尽心机嫁给了乔琪乔,最终沦为姑母梁太太和乔琪乔敛财的工具。
作者: NoNoNos
作为一个“张迷“,在威尼斯电影节观看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第三度出手的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次数最多的导演,更是一位女导演。但是从旧作《倾城之恋》和《半生缘》来看,论文学性还原度不如李安的《色·戒》,论(上海)城市生活况味的把握不如侯孝贤的《海上花》,论海派风情复刻不如关锦鹏的《白玫瑰红玫瑰》。
许鞍华自己都说过,当年对张爱玲作品的理解不对,所以拍得不好。
说回《第一炉香》,宣发团队释出的主创阵容,让人喜忧参半。
戏骨俞飞鸿当然能驾驭风情万种、手段老辣的姑妈,范伟饰演富翁司徒协一定很有看点,张钧甯出演大丫头睨儿清秀中自有一段风流……
但一身肌肉、阳光俊朗的彭于晏能演好浊世公子乔琪乔吗?读后感都写不好的马思纯能驾驭《第一炉香》的灵魂葛薇龙吗?我内心是拒绝的。
等到真的要走进电影院看这部《第一炉香》的时候,已经有点怕了。
怕看到民国香港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荼靡盛景,怕吴语粤语英语法语在演员口中互相撞车,怕看到锦衣玉食不似想象,更怕在银幕上逐帧逐秒地旁观曾经对爱情怀有希望的少女葛薇龙失去纯真。
王家卫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掌镜,拿过奥斯卡小金人的日本设计师和田惠美操刀服装,日本国宝级音乐人“教授”坂本龙一担任音乐监制,《第一炉香》有这套放眼国际也不容小觑的大师团队保驾护航,影像风格的呈现确实有“张味”保障。
许鞍华本来也不是在视听语言上有强烈作者风格的人,换一套制作班底就换一种影像质感,放到现在这个情境里看也不绝对是一件坏事。
《第一炉香》前一百分钟基本按照原作故事线进行。
时逢乱世,少女葛薇龙随全家从上海逃至香港避难。但是香港的日子也不好过,无法负担全家开销的父亲决定再狼狈回到上海。
但是葛薇龙内心另有打算,她独自投奔有钱的姑妈,想在香港继续学业。
姑妈年轻时美貌有盛名,嫁给香港梁姓富翁为妾过上阔太太生活。丈夫去世后财产都留给了姑妈。
如今的姑妈年过半百,依旧风韵犹存,每日在风月场里享乐度日,身边年轻男子流水一般。姑妈的金主、老相好商人司徒协看上了葛薇龙,姑妈就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侄女。
没过多久,葛薇龙就被姑妈家纸醉金迷的生活彻底迷住了,但她也发现,自己在逐渐成为姑妈吸引年轻男人前来赴宴的工具人。葛薇龙深知,自己必须觅得良人嫁了才能真正在香港落脚。
她和唱诗班结识的高材生卢兆麟刚刚互生情愫,便被姑妈横刀夺爱。失落的葛薇龙此时与花花公子乔琪乔相识,立刻被他风流潇洒的气质吸引住了。
尽管乔琪乔同母异父的妹妹周吉婕多次警告她,和乔琪乔相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葛薇龙还是义无反顾地坠入了情网。
乔琪乔是乔诚爵士的庶出,性格又不讨长辈喜欢,胸无大志一事无成,将来和家产并无什么缘分,心安理得地过着败家子的生活,用情场上的一次次胜利填补生活的空虚。
葛薇龙也只是他的猎物之一。
葛薇龙全身心地爱着乔琪乔,为此她不在乎乔琪乔与家里两个大丫头睇睇和睨儿先后有染,并且自愿走进了姑妈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套中。
她放弃学业,委身于司徒协,当姑妈的皮条客,以此为代价挣钱,才如愿以偿和乔琪乔结了婚,决心养乔琪乔一辈子,明知道乔琪乔并不爱自己,但痴心期盼“总有一天他会需要我的”。
如果故事只讲到这里,或许只是一次平庸的改编。但是擅长深描家长里短,总被人诟病说拍的电影像电视剧的许鞍华,决定给这个剧本做些加法。
她和著名作家王安忆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扩充这个中篇小说,最终写出了这个过审剪辑后依然长达133分钟的电影。
影片的最后半个小时,是相当大胆的《第一炉香》续写,相当详尽地呈现了葛薇龙和乔琪乔的婚礼,以及他们看似甜蜜,实则内里破烂、矛盾不断的婚后生活。
原著中,张爱玲只用一场圣诞节逛街的戏份,就写出了葛薇龙心甘情愿卖身养夫的屈辱处境。但是许鞍华则是一个写实主义者,曾经的改编尝试中就体现出了她热衷于用自己的想象填充一切剧情阐释的空间,这次也不例外。
读过原著的观众都知道,葛薇龙和乔琪乔两个人的婚姻本质是五个人的交易,许鞍华就这样大剌剌地拍了出来,让姑妈、司徒协、乔诚爵士和一对新人一同登上蜜月的游船。众人言笑晏晏,分分秒秒都是对葛薇龙的剥削和羞辱。
不止于此,影片中还有种种狗血程度胜过八点档电视剧的桥段:
葛薇龙一觉醒来发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
乔琪乔强调自己丈夫的尊严不允许葛薇龙在蜜月期去陪司徒协,又撒娇又吵闹;
葛薇龙一出差,乔琪乔边无缝衔接地调戏姑妈、强上睨儿;
等不到丈夫的回心转意,葛薇龙掌掴乔琪乔……
根据这个思路一脉相承,在婚前的叙事中,许鞍华和王安忆也夹带了不少私货——专拍张爱玲的小说中极力避免正面描述的场面:
姑妈略施手腕勾引走卢兆麟,堪称银幕撩汉大师班;
乔琪乔半夜爬上葛薇龙的床,一阵云雨之后拔X走人,下楼就向睨儿求欢;
葛薇龙身心受创,一个人提着行李去码头决意回乡,大风里人群里,落魄到极点……
许鞍华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张爱玲写爱情故事的水平是非凡的。
如果许鞍华的《第一炉香》真的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就是一个撕下爱情所有装饰的故事,是一个将相信爱情的人逼到绝境的故事,是一个用爱情的名义剥削纯真少女的故事,是一个无比肮脏、又无限暴露的爱情故事。
莫非,乱世无爱可诉,资本主义时代不容爱情存身,爱是另一个吃人名目,才是许鞍华的立意和信息?
当然也可以承认,许鞍华用“他城说我城”,用别人的故事借尸还魂自己对于香港精神的伤逝之情,借乔琪乔的“渣”、混血和伶仃拷问港人身份,种种手段,已入化境。那么《第一炉香》,是一篇檄文。
只是我相信,那不是张爱玲讲这个故事的本意。历史也好战争也好,都不是谁能左右的。张爱玲是不爱宏大叙事的。她在意的是小小的个人,获得一点幻觉,也是爱的暖意。
在爱情里葛薇龙已经尊严全无,她所拥有的就是讲述这个故事的特权。可是在马思纯演绎的葛薇龙身上,观众看不到一个纯真少女的坚持和自省,也看不到一个女性勇敢求爱的主体性。
如果张爱玲的葛薇龙,是为了爱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我是心甘情愿的!”;许鞍华连这朵卑微的花都要轻轻摘下——“你说一句谎话送我做礼物吧。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爱你!”
作为一个有些偏执的“张迷”,我唯一不那么介意的演绎之笔,是许鞍华让乔琪乔在两人初识的花园宴会上,对葛薇龙用葡萄牙语念了两句路易·德·卡蒙斯的情诗。片中拙稚的葛薇龙不解风情,心有警铃,躲开了去。
但她大概不知道,这是她从乔琪乔那里最后能获得的绵绵情话,这首名叫“爱是看不见火焰的烈火”的诗,也是她命运的谶语。
爱情是不见火焰的烈火, 爱情是不觉疼痛的创伤, 爱情是充满烦恼的喜悦, 爱情是痛苦,虽无疼痛却能使人昏厥。 爱情是除了爱别无所爱, 即使在人群中也感不到他人的存在。 爱情的欢乐没有止境, 只有在牺牲自我中才能获得。 为爱情就要甘心俯首听命, 爱情能使勇士俯身下拜, 爱情对负心者也以诚实相待。 爱情既然是矛盾重重, 在人们的心中, 又怎能产生爱慕之情?
我肯定是算不上一个张迷的。
我开始读张爱玲的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年纪,但我很喜欢《第一炉香》的故事,再加上因为自己也在改编它,基本上得空的时候都会打开有声书来听,因此对它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尽管许鞍华版的预告一出来就备受争议,但我仍然保持了对它的期待,因为同样作为一个编剧,我好奇王安忆和许鞍华是如何改编这个故事的。
我理解许鞍华和王安忆愿意做一个新的版本,尽管她们保留了大量的原文,但在很多地方上她们都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许鞍华自己也说,她要做自己的理解,所以还原张爱玲的本意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很多评论已经把电影的错处都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讲也不过是一些同样的话,所以不如写写我认为的《第一炉香》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以后有人打算改编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洞察吧。写得比较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就。
我最开始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常见的那种单纯女孩误入圈套的故事。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古今中外都有。我最推崇的亨利·詹姆斯就写过好几次,比如《仕女图》《金碗记》《华盛顿广场》等等,号称是詹姆斯的学徒的伊迪丝·华顿也写过《欢乐之家》,许子东讲张爱玲的时候也拿曹禺和张恨水来比较。这些作品各有各的好,比如詹姆斯使用这种欺骗故事来表现新大陆和旧欧洲之间的角力,曹禺则用来进行社会批判。
那么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关键就在于小说结尾的那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第一炉香》绝对不是一个小白花深陷魔窟的故事,事实上,张爱玲为了表现这个自愿,不仅在结构上采用的是“前详后略”的策略,而且给予了葛薇龙四次抉择的机会(许子东语),通过这四次选择来展现葛薇龙在这件事上的自由意志。
小说的第一场戏,也就是葛薇龙第一次到半山的梁公馆去找梁太太的那一段,占据了小说很大的一部分篇幅。这场戏夹叙夹议,既有对人物的塑造,又有薇龙对人物的看法,既有景物描写,又有薇龙的主观感受,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小心思。在这些小心思当中,最应该注意的是薇龙对梁太太的洞察:
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踏寡妇人家,再加上梁季腾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姑母又是他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一大注现款给她,房产在外,眼红的人多,自然更说不出好话来。如今看这情形,竟是真的了!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把方才那一幕细细一想,不觉又心酸起来。
所以说,葛薇龙对于梁太太其人以及所做的事是清楚的,她是清醒地走进半山的魔窟当中,绝非是被“诓骗”进来的,后面有一段心理独白是她针对这个处境所做出的的选择:
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当然,葛薇龙还是有她的天真之处,刨除她对自己和人性的幼稚的误判这一明显的表现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梁太太的看法。她认为梁太太就算经营着一个妓院一般的家庭(许子东语)但她大致还是不会害自己的。如果读者能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当看到后面梁太试图说服乔琪娶薇龙那里,便会觉得后脖颈一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故事开始的这一场戏对于奠定后面故事基调是尤为重要的,如果开篇不能把葛薇龙的清醒表现出来,或是忽略或是将其降格为单纯少女初入魔窟,那么这个版本的故事多半是要走偏的。
同时,葛薇龙的清醒并不仅仅存在于开场,如果这是一个开始清醒后面糊涂的姑娘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同样也是要打折扣的,这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许子东说的葛薇龙的四次抉择。她的第一次抉择是决定来找姑妈求她资助自己读书,她明知道姑妈作风不正,却仍然决定过来;第二次抉择是得到了姑妈给做的衣服,明白姑妈给她做衣服绝不是给她穿去学校的,她意识到自己是长三堂子里被买过来的人,但却说在这儿“看看也好”;第三次抉择是她在这儿“看了”多日,被梁太太的老相好司徒协送了一个手铐一般的金刚石手镯,明白梁太跟司徒协谈妥了条件(因为之前有描写凡是外面的人要找薇龙,都必须要经过梁太太的这一关),自己是要被卖给了司徒协,所以得想个法子离开,而她想到的法子竟然就是求助于乔琪乔。跟前两次有明确的心理描写不同,第三次抉择的心理过程很短,如果看得不仔细,似乎就会觉得葛薇龙是恋爱脑,突然爱上了乔琪。实则不然。葛薇龙决定选择乔琪的时候,乔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所有人都在跟她说,包括吉婕和睨儿。也就是说,她是自愿选择这个渣男的。
那么为什么是乔琪呢?
除了乔琪自带的风流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觉得乔琪是“唯一能够抵挡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选择乔琪是为了报卢兆麟的仇,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得到姑妈都得不到的男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打败了姑妈的。
小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抉择,第三次和第四次抉择之间都离得比较近,唯独只有第二次抉择到第三次之间空了一段,张爱玲在这里细致地描写了一场不中不英的游园会,如果以抉择作为主线的话,这里似乎节外生枝了一段,为的就是和第三次的抉择形成呼应,在明知道乔琪的为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他作为婚嫁的对象,说明她是自愿的。
第四次的抉择是她发现乔琪和自己发生关系当晚的后半夜又爬上了睨儿的床,悲愤之下选择离开,梁太太一方面做出放手的姿态,另一方面又让乔琪去弥补,可无论乔琪怎样追,梁太怎样旁敲侧击,薇龙仍然选择离开,直到去山下买船票的时候,回来没有坐车,给雨一淋就害了一场大病,在这里葛薇龙同样有一个明确的心理描写,就是说她觉得自己生这场病,多半是不愿意走。因此,后面虽然她仍要仪式性地完成买票离开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梁公馆,并且答应做姑妈手下的交际花,为乔琪赚钱。
从上面我们可以得知,葛薇龙既不是被梁太太骗,也不是被乔琪乔骗,因为梁太的为人和心思她是能看出来的,乔琪不愿意娶她更是挂在嘴边的,那她仍然选择留在这儿,必然就是自愿的。
如果再延伸一点,张爱玲的整本《传奇》都是写给上海小市民的香港故事,那么她笔下《第一炉香》的女主角,必然不像是哥特小说中清纯得如同白莲花一般的贵族处女,而是有着自己小心思和小算计的小市民,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第一炉香的悲剧性也在于此,除了我们所看到的少女失足以及终日因爱得卑微而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以外,还有一层是谢林所说的悲剧性的来源,即“人物自愿为不可避免的犯罪接受惩罚,并且在宣布自己的自由意志时,通过丧失掉自由来证明自己的自由,并遭到毁灭,这是悲剧当中真正悲剧性的因素。”
说白了,葛薇龙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用来点题的:我是自愿的。
既然《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小市民在香港的繁华世界自愿堕落到尘埃的故事,那么由此我们就能推导出来一些人物大致的感觉。
女主角葛薇龙要带着些小市民的算计感,张爱玲说她是“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既然是普通而非单纯,她能有主意到自己来找姑妈求资助,并且知道用两套不同的话去分别哄骗父母,她是要有市井气的。但是,葛薇龙并不精明,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抵御住诱惑,所以还要带着些稚气。还有就是,要带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细腻心思。最后,前期的学生气和后面的交际花感自然是不必说的。(私以为就是《色戒》里的汤唯,有小聪明而非大智慧。)
再者就是姑妈梁太太。如果故事的方向明确了以葛薇龙的四次抉择与沉沦作为主线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奠定了梁太太超过乔琪作为第二主角的地位。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第一点就是要有点泼辣的市井感,因为她一登场就是一组三联骂,对着薇龙问薇龙父亲死没死,说白了就是要有点泼劲儿。同时,梁太太是要有气质和温婉的一面的。一方面是她的人物前史,能够在梁季腾死后弄到一大票的遗产,薇龙又说她是老梁头眼前的红人,没有点气质和手腕是达不到的;还有一方面是梁太太到现在仍然能拢住司徒协和乔城,顺带手还能勾走卢兆麟,这就是说她现在也不是不美的,如果是刘姥姥之流的气质长相自然是做不到。然而,在泼与气质和美貌之外,我认为梁太太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分崩离析感,就像带久了的妆,美则美矣,多少会看出些破绽。这个感觉主要体现在薇龙对梁太太的一个描述上:
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梁太太尽管手腕高超,却仍然需要年轻的女孩子来帮她拢住这些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力不从心了。如果能表现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憔悴感,梁太太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第三个就是乔琪乔。个人认为,乔琪乔的人物层次和丰富度远没有梁太太和薇龙来得多,就是一个有点颓废气质的混血浪子帅哥而已。许子东提到的一个细节,我虽然不太同意,但也放上来仅供参考。他认为小说的结尾,乔琪捂住薇龙的嘴,听到薇龙说出那句“我是自愿的”之后,沉默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在这沉默和烟雾之间,立时谢了的橙色的花象征的是他转瞬即逝的人性。所以乔琪在最后还是有一瞬间良心的发现,只不过这个良心很快就过去了。我比较认同的是一位朋友说的乔琪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的爱也是混沌的,不会因薇龙所说的话而有所动。他只是曾经短暂地爱了一下薇龙而已。
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角色:睇睇和睨儿。这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梁太太的婢女,但性格还是不大一样的。睇睇被梁太太选为交际花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有几分风韵在的,更有钱人呆久了,态度上也是要更为拿捏的。她对薇龙的态度从好到不好,足以见到这是个爱耍性子的女孩子,最后先是骂又是哭也是由于此。
睨儿则要更外向一些,梁太一回来就奔过去拿行李哄着生气的梁太,看着睇睇在闹也知道从中调停;嘴皮子更伶俐也更会说,被梁太打趣说收了薇龙的钱能一句话噎回去,夜里见了乔琪又打又骂;风流也是要有的,能和乔琪有个来回。总得来说,梁公馆的这两个丫头,睇睇更柔心思更重,睨儿更外向更直接。
最后再说说故事氛围。
小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情感状态,拍成电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实,要留出大量的空白和氛围来给足观众的想象空间,因为张爱玲在结尾处仅用了一场戏来表述葛薇龙的未来,很明显也是要做留白的设计。
人物的情绪变化基本上要靠眼神和表情来传递,特别是演员的眼神要有戏,因为小说里有太多看的桥段,譬如梁太透过芭蕉扇看薇龙,薇龙看衣服,薇龙发现卢兆麟和梁太,薇龙发现乔琪和睨儿的关系,甚至就连睇睇和睨儿的名字都是看的意思。
台词也不能太多,张爱玲的情节靠说是说不出来的,比如庙会有一段描写:
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一段薇龙的心态是无法用台词说出来的,因为台词的部分已经被张爱玲用来和绝望的情境作对比,如果再说就显得割裂了,至少不太高级。结尾薇龙说完“我是自愿的”后注定两人要有一段无台词的表演,因为这一段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张爱玲原来设计的台词和氛围,一个橙色的光斑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电影还没看。起先在看与不看之间纠结,后来决定了不会去电影院看。所以改编视听这些的谈不上,分自然也不打了。关于原小说的内容趁着有兴致记录一点。
很多人说这是一个清纯女学生为欲望堕落的故事。我不同意。张爱玲笔下的女主就没有笨的,而“欲望”这种外溢的东西对她们也奢侈了。故事一开始,留给她们的路就很窄。
葛薇龙在见到姑妈前,先在丫头那里吃了场难堪。姑妈早与葛家决裂,这她也是知道的。姑妈家有多“干净”,还未相见已然嗅出(不然葛薇龙也不会阻住母亲与姑妈会面)。姑妈一听说是亲侄女劈头盖脸就问葛薇龙的爹死了没这又是何等羞辱。一个上海旧式中产家庭的小姐,还是放下脸张开口向素未谋面且名声极差的亲戚低声下气求赞助,真就是为了免去学堂里复读一年?犯得着吗?
打仗了,家里的钱也用完了,回去有没有学上,家里能不能继续负担她上学,都是问题。葛薇龙当时要跟父母回上海,后头就是王佳芝的故事。那年头,女学生毕业出来也找不着事做,加上兵荒马乱,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家底好身体又健康的男人结婚。破落户在战乱的上海这就很难想了,更何况她父亲是个老学究,不通人情世故。而香港还太平着,姑妈是洋派的,大学生里还是有好人才。葛薇龙,包括她的母亲,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说葛薇龙有欲望,反倒开头部分才是最高扬的,富足的生活、美好的爱情还有奔放的自由,她都幻想拥有。小说开头,她站在半山从姑妈园里的工笔画风景一直看到园外的热烈灿烂直到蓝海白船,既是写那个时代香港这地方给葛微龙的印象,也是写她对未来的希冀。
见到衣橱里满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衣服,葛薇龙已经很明白姑妈家其实就是个堂子,自己则是个“讨人”,从睇睇的口里连自己是替谁的缺也很清楚,她仍旧没说要走,甚至没提住读。葛薇龙对“出卖色相”一事从开始就知道也情愿,她的现实是当时普通上海女孩的现实——天下就没有白吃的饭,她的清纯是初入青楼的清纯——“喜欢我的人自不会介意”——被救风尘的幻想。
可惜张爱玲的故事里不存在爱情,至少不是言情本里生死契阔的那种。发现曼桢的姐姐做过舞女,沈世钧不介意他家也会替他介意,婚姻么,自古就是两个家庭的事是社会的事。卢兆麟根本就不会和葛薇龙走到需要“介意”的那个程度。他看她,如同看吉婕一样的眼光。出来抛头露脸的交际花不可能被正经人家当成结婚对象。周吉婕把这层给她挑破了——就算是在香港,中国人还是旧式那套,而外国人要娶个东方人一辈子的事业就毁了。
走到这一步,回上海那是不可能的。姑妈都用不上对付睇睇的招术,写封信过去,甚至向来往沪港的人透点风,葛薇龙就会被扫地出门。那辰光别说结婚,人都不要做了。葛薇龙现存最好的选择就是吉婕口中的“杂种”。特别是乔琪乔不被他父亲看重,背后的关系再是扭曲也能够结婚。葛薇龙对乔琪乔是有过罗曼蒂克的幻想,也是青楼的那种罗曼蒂克——相爱的两人因为世俗或现实等种种结不成婚,成就一桩动人的故事,尤其男主角还是姑妈那种厉害角色都弄不住的浪荡子,满足她内心对于“青春的处女”的力量的迷信,好将一切归结于命运不公,还能冲破世俗传统打烂封建礼教浪漫化自己。但很快也就清醒了:乔琪乔真把她当成睇睇的替代,而他总在姑妈这里打转,原本同她打的是一路心思——找个有家底的女人结婚。杂种乔琪乔,原是最传统的中国男人。
很多人说葛薇龙是被姑妈害了。我小时候也这么想。长大后看多世情也就明白了,没有姑妈,做王佳芝或者曹七巧还是顾曼桢又有哪里好?没有姑妈,葛薇龙的父母能同乔琪乔把婚事谈判下来吗?没有姑妈,能有司徒协之流的人物去满足乔琪乔的结婚条件吗?没有姑妈,谁又能指点葛薇龙去抓乔琪乔的短处阻碍他离婚。如果没有一桩从名份上相衬(毕竟乔爵士的儿子)从形式上合规(从订婚到结婚一点仪式不差)的婚姻,葛薇龙今后还能在社会上行走立足吗?
就连说姑妈“堕落”我都是不同意的。如果姑妈由着葛家做主安排婚姻,那就是白流苏。这些千伶百俐手段性格一样不差的女人,将一生心智与青春耗费在那些很不怎样的男人身上,说是都怪她们想要的太多欲望太满?美好的爱情、富足的生活抑或奔放的自由,她们自始至终就只有两种选择:一、全都没有;二、拥有富足的生活。只不过这个社会判断女人“堕落”的标志向来统一:喜欢权/钱超过喜欢家庭/男人。不信且看现代人对葛薇龙的批判:独自留在香港吃好喝好就是享受物质逃避责任,喜欢漂亮衣服就是暴露了爱慕虚荣的本性。好女孩应当也只能够放低自己,对美视而不见对钱心如死水,誓死守卫贞洁,直到有机会被一个“好男人”所爱,为他生儿育女吃糠咽菜操持家务劳困至死而满足而幸福。与此同时,最高尚的男人们则三天两头要求能够合法嫖娼。
葛薇龙从女高中生到交际花如果说是“堕落”,那么顾曼璐从舞小姐到嫁给祝鸿才那应当算是“上岸”喽?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无非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生存,仍是为了生存,不叫世上的人、周遭的人、家里的人——尤其是家里的人——把自己的骨头嚼了去。哪有什么落不落爱不爱的,只看心思手段的高低。这个故事还不如《色戒》好拍。后者虽然短,总有温情伤怀的余地。《第一炉香》就是彻头彻尾的,荒凄。得从骨子里冷出来的人才能改才能拍。按说许鞍华是很有气魄的,就不晓得为什么一拍起张爱玲就伤春悲秋的要往小女生的那层心思上去。也是怪了。
(本文视频版收发于B站:陈小姐的十五楼,文字版首发于豆瓣。专栏约稿,请勿转载)
本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批评许鞍华的导演工作。第二部分,批评王安忆的编剧工作。两颗星给其余工种的努力与躺枪。
一:本片为何丧失“电影感”?
先来识别一下这宣传片开头唬人的字幕:第7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入围影片。
77届,去年,2020年的威尼斯电影节,稍微查一查就可以知道《第一炉香》是入围了,但是入围的只是非竞赛单元(展映单元),就是去放映一下。宣传片写这行字的目的是跟找大牌做班底一样的,只为了增加质量的可信度。因为入围三大节的主竞赛单元,对影片来说,确实就是某种艺术质量的肯定。所以此处字幕很恶劣地以省略的方式偷换了概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作品的质量只和制作班底的牌儿有关,只和入围电影节、入围单元的档次有关,或者只跟拿不拿奖有关了呢?呵呵~ 是从这个行业从业人员专业素养的集体下滑开始的;从这个行业从业人员,职业道德的集体沦丧开始的。
这部作品失败,不是演员的锅。《第一炉香》失败,是导演的锅。整部作品是大师们各玩各的一场游戏,满屏写着“搞完赶紧下班”。接下来我分几个视听元素来谈问题。先重点谈美术。
美术这个工种,可简单理解为一部影片“空间造型的设计”与“人物造型的设计”。这部电影的美术一定给观众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小说中的这座香港富人区深宅大院儿是有被呈现出来的。“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这个精致感有的,美术险些唬住观众。
而且有些设计估计是能踩中一部分观众审美的,不否认“好看”。但是“好看”,在电影艺术的评判标准中,可不是“好”。好的美术,看一个例子。
这一段是写爱美丽进入邻居太太的房间。记得我在上上个解读视频推荐杨凡的《继园台七号》(各平台ID同名:陈小姐的十五楼)又特别强调过一次:空间设计,最基本,要做人物内心的外化。邻居太太房间的美术就做得不错,第一,道具很满,制片人很舍得给道具钱!这种满的感觉是会让观众相信,这里是长期有人住的。第二,在影视艺术中,美术要体现人的性格与状态。这个邻居太太是个怨妇,40年独自生活在亡夫的阴影中,所以为她做美术空间的设计,指导思想是“要有一点点变态和一点点诡异”。屋子里狗的标本,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这间屋子的美术,要做出一点点古怪,却也不用恐怖。这是跟影片整体调性有关系的,《天使爱美丽》是一个非常法式的美丽童话,怪诞却浪漫,不能破坏这个总调性。《第一炉香》这部电影,美术设计,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灵魂是什么呢?就是导演对一部作品调性的总体理解、规划与把握。是导演在吃透每一个人物之后,跟美术工作者碰撞出来的设计理念,这个美不是脱离空的“好看”,而是要为人物服务,为故事服务,是与整个影片的主旨匹配的。《第一炉香》里姑妈的造型和空间,美术做得并不好,并非不好看,而是设计并没有去勾勒、刻画人物,为观众理解到人物加分。你即使做到,衣服的设计与张爱玲描述的文字一模一样,在电影这门艺术的评判标准里,也不是“好”。
电影的行业评判标准肯定不等同于文学的评判标准。很多人不解,电影是人人都能看懂,怎么叫好电影坏电影。而且每部电影都不一样,每个导演的风格都不一样啊,怎么评判呢?那为什么电影是可以拿出去比赛的呢?当然是因为这一行,是有标准的!就像跳水比赛人人看得,人人喜欢,但是只有评委能打分,一样的道理,每一行都有行业标准。我念电影专业,严格受了整整20年中国的“结构主义电影学”学派的思维训练,学习和掌握的正是这门艺术的评判标准。
姑妈是什么样的女人呢?评判一部电影的好坏,可以看看导演有没有能力动用视听语言迅速告诉你,女主角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读过原著,心里会知道,姑妈是一个内心很畸形的女人。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最赞最叫人毛骨悚然的就是这种华美的“畸形”,体面的“变态”。对这份畸形感的理解,稍微啰嗦几句,扯一扯张爱玲的小说宇宙。
祖师奶奶笔下的人物万变不离其宗,几乎每一个角色都能还原成她的身边人,尤其是女性,简直不曾出过她自己的族谱。张爱玲写《第一炉香》的时候才23岁,一个人这么年轻时的创作是不可能离自己的生活阅历太远的。她的半自传小说《小团圆》(其实就是自传)开始两个章节对母亲描写比较多,写母亲去香港看她,也让读者更进一步了解了她和母亲的关系。23岁的她刚刚从香港回上海,写出来的“姑妈”,原型一半可能是她的亲妈,一半可能是她的姑妈。张爱玲自己的亲妈(因从小被过继,张爱玲一生称呼亲妈为“二婶”)男人就很多,在上海还没离婚的时候就有意大利男朋友,在欧洲有“劳以德”,在香港有“雷克”先生、“毕先生”……(均为小说人物化名)。《第一炉香》里的姑妈,有多少“张母”的影子,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可以脑补。张爱玲实际生活中日夜相处的“妈”,却是她父亲的妹妹,她的亲姑姑(她喊:三姑),这个姑姑跟张爱玲的父亲是闹翻过的。
张爱玲与母亲和姑姑的关系都很微妙,对于母亲,我觉得她是有点恨的,张爱玲一生的苍凉底色跟这个母亲在当年“前卫”、“追求自己的自由”多少是有点关系的。姑姑跟母亲一起留洋念书,也是冷冷的,我记得直到七十多岁才结的婚吧。(并非说晚婚的女人不正常,我意思只是那个年代,张爱玲身边这两个女性都很前卫,受了教育,她们对张爱玲塑造女性人物有直接影响。)
这些对理解影片中“姑妈”这个人相当要紧,张迷肯定都了解,因为张迷都懂,读张爱玲的小说,是要代入张爱玲宇宙的。《第一炉香》里的“姑妈”,借鉴的原型到底是谁,不重要。我要说的是,通过这些张爱玲宇宙信息,是可以帮助读者、观众、主创理解到戏中的姑妈内心的“畸形”。在理解了之后,电影的主创,就应该要用戏把“畸形”做出来,也要用美术、用音乐、用光、用一切视听语言做出这个畸形。这间香港豪宅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个高级妓院,姑妈是多年的暗娼熬成了鸨。她恨透了自己的哥哥,恨透了自己的娘家人,她收留侄女的目的里是连一点点亲情都没有的,小说中也写了,葛薇龙就是“讨人”(旧时上海方言:雏妓),电影台词里也有的。但是戏,没有,美术上,也没有。我刚刚拿《天使爱美丽》中房东太太的空间举例子,一个内心枯萎掉的老妇人,家里的美术可能可以怎么弄?那个片子的美术师,抓到了一个“动物标本”的设计点,因为标本是死去的活物,栩栩如生的死物。
《第一炉香》的美术做到这只孔雀真的尽全力了,但是很抱歉我觉得品味也就是我们上海新乐路上的服装店了。我也不知道姑妈的美术要怎么做,我又不是美术专业出身,我念的是导演专业,我做的是评论工作。我只明白,导演应该要跟美术沟通的是:姑妈这个人和她的空间,要弄出华丽的腐坏与颓靡,要是精致的败絮,是画了皮的恶蛆,是一具行走的、可怖的、美貌的,僵尸。俞飞鸿演的姑妈,有吗?俞飞鸿的客厅、餐厅、卧室,你觉得有吗?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导演能够享有一部影视作品的第一署名权,合法占有所有工种的集体智慧吗?因为导演是各艺术工种的总指挥棒,是一个钥匙串,导演需要有机地、有创造性地去协调、串联起各杰出艺术家的艺术才能,将它们调配成一部影片唯一的、独特的艺术调性,而不是放任每一个工种在无统一调性的指导下,肆意挥洒各自对于“美”的理解。这部片子,败就败在这一点上。我先拿“美术”这一个元素,举了例子。
我说的这些,是导演的基本功课,你们觉得许鞍华这种级别的大导演可能不懂吗?今天说句不客气的话,从前我还真当她懂。或者客气一点,懂过。那为什么这部电影差成这样?我猜有两个原因,1、时间不够,2、导演的生命能量不够。你知道导演工作有多苦吗?
看看这些导演在现场的工作状态,的确能感觉到她很疲惫的。许鞍华,47年生人,74啦,不容易的,吃不消,很正常啊!艺术创造力不足,不丢人啊!人的生命能量是有限的啊!人的力比多是有限的啊。所以,有些钱塞到手里的时候,大师啊,要放下!
时间不够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我不清楚这个项目具体的制作和发行规划,这部作品给我的感觉是,很赶很赶。我怀疑后期赶到连颜色都没有好好调,我是在我们上海最新的一家影院看的,灯泡非常亮,不存在任何放映问题,我看到的画面简直是原始素材好吗?像完全没有拗过调性的裸片好吗,就这么拿出来公映了每个工种都是大师,我不怀疑大师的能力,但为何本片从头到尾丧失电影感呢?导演,全责。我稍微总结一下各元素的显在问题。
第一,摄影上,光圈开得太大,打光缺乏设计,画面拍得满堂亮,这一点我相信杜可风的专业度,前期满堂亮不是罪,因为后期是要处理的,他留给后期很大的余地,没错。但群戏拍得一塌糊涂,没有任何一点点场面调度的设计就说不过去了。片中有一场戏我记得是梁洛施演的混血妹妹在花园里跳舞,我真的在电影院里看到脚趾抠地哦!这种随便拍拍的拍法我实在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我们电视台去拍一个公关活动拍回来的素材吗!杜可风只做到了,人在画面里面,画面的焦点没虚!我在看片的时候还不知道除导演以外的制作班底,我真以为是哪个实习生拍的呢!
本片丧失电影感的原因二、美术设计缺乏内在逻辑,刚重点谈了。美术很用力,他们很想对得起自己的名声和身价,但最后可惜,只剩艳俗。第三、声音质感粗糙,空洞,有后期来不及的嫌疑,怀疑直接用的现场同期声,后期声音没怎么加工处理。原声音乐出自坂本龙一大师之手,这也是我看片的时候还不知道的,全片看完,音乐没有给我留下印象,更没有加分。第四、片尾字幕粗糙到极点你们发现了吗?还没有看过影片的观众,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专门去注意一下片尾最开始的几幅字幕,那是赶上档赶到了什么地步啊?只给了一个小时让后期上字幕啊?!就这么随便弄弄?
我再举一个例子,看一下什么叫“电影感”,什么叫导演制定的“电影调性”。
电影艺术是由视听语言构成的,所有的视听语言都是对现实生活的模拟,同时,也是对现实生活的艺术提炼与艺术加工。电影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声画的精致感(有些电影专门刻意制造粗粝感,另当别论),其次,再谈设计感,别致感,独特感。梁洛施也不会演戏,但是彭浩翔拗出来的梁洛施实在太赞了。我超级怀疑李泽楷爱上的根本不是梁洛施本施,他和我们一样爱上的是伊莎贝拉。
不客气地说一句,《第一炉香》的用光、摄影、调度、调色、录音、剧作,简直是一部学生作品。这种成色,怎么可能入围三大节的主竞赛单元?世上的人还没有全瞎好吗?本片,各艺术工种集体翻车。大师们,如果没有为了一部作品相爱相杀过,没有为了艺术的碰撞相互扯破皮,撕烂假发,揍掉对方假牙,一群老人家温文尔雅,邮件往来,完事儿下班!想做出好片子?呵呵~
在只看阵容的出品方面前,你们或许是大师,但是在缪斯女神面前,谁也不用装逼,谁也没有光环,任何人昔日的辉煌在一部新作品的出发点上全部清零,一切从头开始,不脱掉几层皮,你想出过硬的作品?我觉得许鞍华很不适合拍张爱玲的作品,凡带着点粗粝生活质感的题材,她处理得就很得心应手,她是能够驾驭如水一般流淌的日子这种影像质感的。我很喜欢她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她的《桃姐》、她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但是这一次,姨妈都没了大姨妈,还真拍不了爱!许鞍华,太直、太硬,《第一炉香》的故事被她讲得直白、赤裸、低级,一点儿味道也没有。许鞍华的内心,我觉得,其实住的是个男人,她有她很擅长的调性,但那肯定不适合用于诠释张爱玲。
资本的本性是逐利的,想投好的项目,用好的班底,赚票房,没有错。我也不同意有人喷发行方没文化,我觉得发行方制定任何营销策略都没问题,赢得市场就是本事,杀掉文艺腔,宣发口径下沉180线城市,硬把祖师奶奶的IP P成“我爱你,关你屁事!”的女人犯贱片,都没问题。问题是,这还是个半成品,你没看出来别人坑你呐?真觉得内地市场人傻,钱多,速来是吧!
二:为何本片是一次不成功的改编?
小说是小说,剧本是剧本,电影是电影。这是三个专业,三种产品。王安忆这样级别的作家,一定明白,剧本与小说不是一回事。虽然这两者最终的呈现方式看起来都是文字,但她肯定懂,小说是文学领域的一种终极产品,但剧本却是电影艺术的中间产品。从小说改成剧本,是一门学问,从剧本到影视作品,是另一门学问。即使《第一炉香》是一本好的中篇,你让祖师奶奶本奶来改剧本,也未必就能改出一个好剧本,况且王安忆本人也在一次采访中坦承,这并不是一篇很成熟的小说,再加上张爱玲惯常的“省略、跳跃、含蓄”的写作手法,变成剧本,需要填充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既然有这个认知可,那在改的时候大可无需束手束脚啊,而从成片剧作的效果来看,王安忆对这次的改编工作,显然是信心不足的。
我觉得这是一次很失败的改编,所以接下来我重点谈剧作改编上的问题。
剧本的每一个字都看似忠于原著,最后的呈现却恰恰偏离了原著,成为一个根本不能被现代观众接受的故事。原因就在于,该加的地方,她没有加。改逻辑化的地方,她没有逻辑化,该诠释的地方,她没有诠释。王安忆填上的一点点私货,仍然是停留在“文字这个维度”的思维惯性上。而电影的最小单位,可不是文字,也不是镜头,是一场一场的戏,推动剧情的叙事逻辑,也是要以“戏”作为单位。王安忆加的,是文,不是戏。我接下来会举例子来说明。
去皮抽筋,《第一炉香》本质上是写:“一个香港在读女中学生,最后以高级娼妓的方式忠诚地待在了她的婚姻坟墓里”。是很有张力的故事是不是?祖师奶奶哪怕在那么年轻的时候,感觉都是对的。但今天银幕上的这部电影作品却全片只写着:“一个女人犯贱,她知道自己犯贱,还坚持犯贱。”为什么呢?因为有两个重要的转折点,电影剧作没能为原小说人物更好地补上行为逻辑。一个重点就是:葛薇龙在失身后,留下来的动机是什么?另一个重点是:葛薇龙,为什么最后要心甘情愿做个妓女,养她这个不忠的丈夫?这两点,没有有力地诠释,所以观众不买账,观众看完都只觉得“OMG这个女人简直贱死啦!”再弱智的恋爱脑都不会跟马思纯版葛薇龙共鸣的吧?但是我们都跟汤唯版的王佳芝共鸣了。
我不是恋爱脑,我一次一次被汤唯版王佳芝深深震撼与感动。我拿《色戒》的成功改编举例子。
这篇小说文字上的“留白”与“隐匿”比《第一炉香》多多了,58岁的张爱玲改完《色戒》,真真是悟了,她放下了她年轻时在文坛立身之本的华美文采,《色戒》这部短篇,语句精炼,几乎全是大白描,破碎的叙事,与同时代的杜拉斯意识流小说交相辉映。《色戒》的好,好在破了文字,有思想层面的高度,是张爱玲韶华褪去,对女性心理的大彻大悟。
王佳芝在三年后,心甘情愿忠诚地待回到她的“间谍角色”里,如果把人物动机写成单纯地爱国,就蠢极了。李安和王惠玲赋予这个人物除了爱国之外(肯定有),更为丰富的行为动机。她在重回麦太太角色时,活得已经不像样子了。只有在麦太太这个“角色”里,王佳芝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而易先生,也在这样一个对“角色”无限“忠诚”麦太太的身体里,察觉到自己还活着。这个诠释,小说文字隐晦地有,而电影则清晰地呈现了很多场戏。
《色戒》的三场床戏固然重要,床戏就是张爱玲老早已经懂的那句,“通往女人内心的道路是Y道”,但《色戒》最牛逼的是加出来的那一场“娼妓唱戏”,这场戏之后,才能去买戒指!这场戏才是两人关系从肉体,真正走向心灵的升华,小说里没有这一笔,这就是剧本成功的补缺。我当年在影院看到这场,泪如雨下。
两个人,都知道自己是“戏子”,是两个政治阵营的“娼妓”。而他们居然在这个如此不堪的地点,如此不堪的共鸣上,交了心,只有交心,才能超越交配。这一场才是王佳芝放了易先生,真正的力量来源,所以,这场是一定要在三场床戏之后的。
这就是好的改编,好的加码,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色戒是最成功的张爱玲电影。好的剧作将观众领入时代语境,领进女人身体,最终,为这段刚刚萌生却被两个人敌对的立场所杀死的爱情,痛彻心扉。《色戒》这个本子真正的张力是:一个女人以爱情,用身体,在对抗不容置疑的大是大非,在对抗春秋大义。
你们都说,张爱玲苍凉,但是她却在晚年写下:我想表达爱情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之后,还有点什么东西在!从这个层面看,她始终都是她,23岁的她何尝不是要用《第一炉香》的故事表达这一点呢?这点“幻灭之后”的东西,却恰恰是张爱玲的文字,一辈子没有写出来的味道!她想,但是她没做到。《色戒》小说里,没有,《小团圆》里,也没有。我却在李安的电影里看到了。
我非常喜欢这个结尾镜头,这是他们温存过的床单。虽然只是床单,在我心中却是诗。
风乍起
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
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
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
举头闻鹊喜
回到王安忆改《第一炉香》,她自己强调了有一个细节还不错,葛薇龙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发高烧后就握着一个玻璃的镇纸。最后,葛薇龙对乔琪乔和婚姻都失望了,马思纯在船上手握了一团冰,手一打开,冰都化了。这是王安忆给的东西,如果是小说,这个处理真的很赞。但这就是很典型的文字思维,王安忆思维的维度,是始终没有突破小说结界,她没有理解到,电影的最小单位,不是玩这种细节,玩的是戏。
什么是我理解的“忠于原著”,我觉得我在刚刚诠释《色戒》的时候已经讲清楚了。《第一炉香》可视为张爱玲青涩期的习作,那时她的文字还留着浓重的鸳鸯蝴蝶气味,大篇红楼式的对白,连睨儿和睇睇两个大丫鬟的处理,也完全是红楼式的,你仔细看看,一个就是袭人,一个就是晴雯。
很遗憾,小说的很多味道电影都没能展现出来,有很多人物对白和行为都拍得太露骨,40年代左右的香港上流社会,即使乱,也应该是如张爱玲文字般隐晦的。如果设计的戏都能像范伟在餐桌上吸吮牡蛎那样藏着点,但喻义到位了(暗示他与葛薇龙的性关系),那会高级很多。
今天,我看了电影,写下这篇万字评论文,我内心是无比失望的。大师们,今天我批评你们,并非我目无尊长,恰恰相反,正是曾经优秀的你们,喂养了我,是曾经辉煌过的你们,支撑着今天的我说出这一句:这一次,你们真的太烂了!说这句话,我对得起我读过的书,对得起我看过的好电影,我也对得起,我深深爱过的你们。
(作者为上海文艺评论人、影视制片人、专栏作家)
电影版《第一炉香》太长了,在影院中坐了2个多小时后,结尾时,很想鼓一下掌,才惊讶地发现:上座率不足10%,且有几名观众提前退场了……
如果让我打分,我会给《第一炉香》100分。许鞍华太懂张爱玲了,她读出了很多人没读懂的那部分张爱玲,可她的知音并不多——拖沓、演员糟、节奏乱、没故事……各路影评指责下,证明它并非爽剧。
人们要看的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张爱玲,而不是有独立自我的张爱玲。《第一炉香》太棒了,但生不逢时。
该怎么解释这样的落差呢?过去百余年,是现代文明全面入侵、传统文明步步后退的过程,由此形成两种完全对立的世界。
第一种世界,不妨称为《日出》世界。对,就是曹禺代表作之一《日出》,从题材看,与《第一炉香》完全相同。在《日出》中,世界高度清晰——善与恶、真理与谬误、进步与落后、光明与黑暗……如此分明。只需努力,必然会有一个更好的明天。于是,《日出》中陈白露的希望是真爱方达生,而方达生能承诺她的,只有“光明”。陈白露最终选择死,也是因为看不到“明天的阳光”。将个体救赎与社会改造合一,当然来自男性视角。
另一种世界,不妨称为《第一炉香》式的。在飞速变迁的时代中,一代人彻底丧失了时间感,命运因此变得不可捉摸(在常态社会中,命运总会循序渐至,似可掌控),于是,总有人会关起门来,努力在小世界中挽留曾经的时间——只有在那种缓慢中,他们才能找到安逸、梦想和自尊。
“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中,两个世界的对撞在所难免。
遗憾的是,文学史只关注《日出》世界,《第一炉香》世界则被吞噬。以致后代读者翻开张爱玲的小说,只知其不同,却说不清哪里不同。
其实,《第一炉香》世界才是中国文学的真传统,每到末世,这种对往日颓废、放荡的怀念便会浮起。不论是《东京梦华录》,还是《陶庵梦忆》,乃至《桃花扇》《红楼梦》《海上花列传》,无不如此。
被时代疾风摧折的花,是有权颓废的,因为曾经的繁华、温存、柔软、天真已成泡影,它们本是文明的成果,自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可身处末世中,谁又能说清,它们还能不能回归、何时才能回归。
生于暗夜中的人们是如此可悲,不得不接受粗鄙,用遗忘自我的方式,冷冰冰地活下来,只有回忆才能温暖灵魂,才能让心不迅速死去。
颓废是可耻的吗?我愿抄一段法国诗人魏尔伦的话:
我喜欢颓废这个词,它闪耀着姹紫澄金的微光。它表达了最高文明的种种精细思想,它是高潮的文学化,是一个可以感受深刻欢乐的灵魂。它是摆脱了喷吐的烈焰和熠熠生光的宝石,使人联想起妓女的胭脂红,想到马戏班的杂耍,想起气喘吁吁的古代斗士,想起野兽的窜跳,想起赛马会上消耗的热情,这种热情在渴求自由地迸发,这种负荷把热情消耗殆尽,正如入侵之敌的号角。
经历颓废的人,会明白《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为什么选择情欲,因为她没有(或者不相信)改造世界的蓝图,只能沿着感觉(唯一能把握住的东西)前行,即使前方就是毁灭,也在所不惜。
小说结尾处,葛薇龙一句“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用《日出》眼,看到的是悲哀、堕落;用《第一炉香》眼,看到的则是颓废——当人无法把握命运时,那么超越文明的约束,无矫情、无面具,也是一种自尊。
没有华丽的颓废,就没有张爱玲。“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句),张爱玲写作的价值,就在于她用现代视角,复活了一片被遗忘的传统。她笔下的末世苍凉,与《荒原》颇可对勘。
遗憾的是,随着张爱玲远遁异乡,现当代文学史对她的忽视,她坚守的这份传统渐行渐远,
等她被重新接受时,她居然成了“女性作家”“怼人高手”“小市民作家”……毕竟,此地已无安放她的可能——一代代只有烦恼、丧气、自失体验的读者,已彻底丧失了体验颓废的能力。这注定了,许鞍华试图修复这种能力的功夫,可能会白费。
张爱玲小说的一大特点便是故事简单,夹入太多场景描写,在貌似冷静的状物中,揉入浓郁的无力。在推进情节时,张爱玲常会习惯性地停顿,写人时,又会频繁转换视角。张爱玲并不真的追求写人的神似,也不想让读者相信所写即真实,只要读者能进入她的情绪中,便已足够——事实是,张爱玲小说的节奏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节奏,而是散文节奏。
这一切,电影《第一炉香》都有准确地把握——乍一看,几无明显的“发生—发展—高潮—结尾”,一切由主观情绪引导,每个转折似乎都不尽合理,可当司徒协当着梁太太面,将手环套在葛薇龙的手臂上时,其中的惊心动魄感——那是葛薇龙命运的转折点——却被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电影《第一炉香》真正读懂了颓废,它不是消沉,不是堕落。颓废中有挣扎、有坚持、有渴望,更重要的是,它也有爱。颓废并不是一种残缺的人生,而是以更大的悲悯与清醒,望向自我与世界。颓废无望地在飞速的时代中踩着刹车,而那些主动投入洪流的人们,自然会错过这片岸上风光。对于尚不能将自我剥离出来的人来说,颓废是一种精神奢侈品,即使攥在手中,也不明白它有什么用。
能想象出许鞍华的尴尬:面对女主角是不是太胖了,和原著不一样?彭于晏的八块腹肌是不是太明显,有点违和?为什么把故事讲得这么平淡……种种问题,简直来自另一个次元,这和颓废有关系吗?这让人怎么回答呢?
只能说:现代社会的最大悲剧。莫过于太多人的精神被格式化,随着个体感受力丧失,粗鄙即王。于是,人们愿用大声而幼稚的质疑,来掩盖自身无知,并为此洋洋自得。
作者:恰东风,陈晃
被称为具有惊天“豪华阵容和班底”的电影《第一炉香》一经上映,旋即引起一边倒的狂嘲。影片在豆瓣和媒体上的评价者,大多以电影改编背离了张爱玲原著为由而给予了负面评价。换句话说,相当一部分观众是由于他们对影片还原张爱玲原著的期待没有被满足而怒刷差评。这种不满意既表现在对影片的选角和演员表演上,也表现在导演许鞍华和编剧王安忆对故事情节和呈现侧重的重大改变上。而在豆瓣首页动态上,一些用户更是围绕张爱玲作品以及影片改编的价值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本文认为,影片《第一炉香》是一部被严重误读和污名化了的讽刺喜剧。这种杰出的讽刺从选角、演员表演到服装,从镜头语言到情节改编,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完整和统一性。而这种讽刺不仅是对张爱玲原著的大胆解构,也是对近年来以“张爱玲”作为一种精神符号的中产文化症候和小市民审美趣味的批判和鞭挞。 影片由此而产生的滑稽和荒诞感,使得即便是给予差评的观众也很难不哄堂大笑——尽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笑的讽刺性。
实际上,领会本片的讽刺风格并不那么困难。范伟所扮演的司徒协,正是影片风格的一个关键标示。范伟在“优雅吸食”牡蛎场景中的表演,将上流阶层在高贵的自我想象与举止滑稽的事实之间的那种撕裂感,拿捏得十分准确到位。这种装模作样、拿腔拿调的表演质感实际上在整个影片的上层人物角色中基本是一以贯之的。用两个字形容,就是做作。换一个更生动的词,就是装*。只是不同人物的装*功力不一样。有的人是技艺娴熟,有的人是偶尔失手,而有的人则是全盘崩坏。这不是喜剧人物又是什么呢?
而将崩坏作为一种表演风格,也不是随手挑个演员就能胜任和豁得出去的。这需要对表演有一种极为强大的信念感,并对主流表演程式怀有破坏欲和叛逆冲动。影片中,葛薇龙的扮演者马思纯和乔琪乔的扮演者彭于晏正是由此贡献了堪称影史留名的崩坏型高超表演。这与选角设计的成功也是密不可分的。实际上,观众几乎不难发现卢兆麟与乔琪乔的演员形象,完全与原著调了个个儿。原著中没有血色的苍白石膏像一般的乔琪乔,在影片中变成了拥有健康小麦肤色、浑身肌肉的形象。而家境较清寒的卢兆麟在原著里是有着“阔肩膀”的“黄黑皮色的青年”,到了影片里则变成了皮肤发白、略显清瘦的尹昉 。张爱玲写道,和乔琪乔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如果一定要在影片中两个呆笨的男性角色中做一个抉择的话,那么乔琪乔在外貌的“粗蠢”上反而略胜一筹的。这种与原著的反差,除了制造出鲜明的喜剧感并排斥张爱玲粉丝先入为主的期待,也是嘲弄式地对位了时下中产的模范审美——我们今天对于完美和富足的年轻男性的一种想象,难道不正是这种常年往返于健身房和日光浴的男人吗?而我们对于民国富家公子的想象,才是尹昉这样的形象。影片作此处理,无非是告诉观众:朋友们,时代变了,你们的民国是再也回不去了!
相比之下,对女性角色的选角反而与原著描写更相符。在原著中,张爱玲这样写道:“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先不论这里对人的物化可能产生的不适,张的意思是说“粤东佳丽”与葛薇龙的对照。影片抓住了描写的喜剧感,并进一步将这种比照给漫画化了。如果说糖醋排骨给人一种精明伶俐的观感,那么粉蒸肉不正是圆润不腻吗?而当观众吐槽连姑妈家的大丫鬟都要比葛薇龙美艳的时候,无非也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中产消费者在审美上对“糖醋排骨”的偏爱。这也怪不得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如何地内卷了。
除此以外,影像的高饱和度、服装设计和配乐也是对影片风格的重要提示。尽管原著中张爱玲为葛薇龙设计了各色的旗袍——显示了作者本人的偏好,但是影片弃旗袍而不用(再次规避民国想象),主要突出了葛薇龙的两种着装风格。一种是初来乍到时的女学生装,一种则是浸淫在上等人生活后的各式洋服。这种着装上的变化当然暗示了葛薇龙从一个接受现代教育具有性别主体意识的年轻女性向追逐殖民地资本社会上流欲望的女性的转变。但关键在于,我们看到洋服着在葛薇龙身上是如何显得不贴服和造作。这样的服装配合着影像的高饱和度,显示出一种浮夸的俗气。而葛薇龙在陷入对乔琪乔的迷恋以后,粉色、嫩黄等轻佻色系的服装显示出她对罗曼蒂克的单纯而浪漫的想象。但是这些服装包括下图中的头饰,却散发出无法抑制的可笑廉价感。这难道不正是“优雅吸食”的又一范例吗?
崩坏的表演风格、鲜艳跳脱的服化道设计以及与影片调性形成反差的配乐,也营造出了一种近乎舞台剧的效果,每一幕场景的变化、发展与转折显出夸张的戏剧化效果。在众多对于这部电影的批评里,常见的一种声音便是“竟然能把张爱玲的原著都拍成喜剧片”,但事实上,这种舞台剧式的荒诞浮夸,或许正是为了消解观众对“张爱玲作品”的滤镜与想象。
影片在情节上最大的一处改编就是在最后40分钟增添了葛薇龙和乔琪乔成婚和婚后生活的细节。尽管在这里,影片主题上与原著形成了关联,但是风格却大为迥异。实际上,通过对原著悲剧风格的轰炸式的解构,我们不能从这种模范婚姻家庭的破灭中得到任何自恋式的美感、崇高感或者张粉标志性的末世苍凉的感悟,反而只得到令人捧腹的荒诞不经和神经错乱。
在这里我们借用俄国文论家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来理解这种处理。什么是“狂欢化”呢?这里的狂欢指的是每逢民间节日期间,民众通过在广场等公共场合举办盛大表演,扮演教皇、沙皇或官僚等官方统治人物来解构和嘲讽他们的权威性的一种现象。在这些表演中,民众甚至会主动给街上的乞丐、小丑或者疯子戴上“王冠”,将他拥上“王座”游行,以抒发对统治阶级的轻蔑和不满。扮丑、戏仿和对历史事件降格化的滑稽改编,都是节日狂欢中常见的表演方式。
实际上,在整部电影中,我们所能察觉到的一以贯之的歇斯底里,正是这种狂欢化的表现。而这种狂欢气质到最后40分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峰。马思纯和彭于晏看似拙劣的表演,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浑然天成,实际上都达到了一种刻意扮丑的效果,为我们呈现了一对完全值得影史留名的塑料夫妻的形象。如果人类灭绝以后,外星人试图了解这一物种的专偶家庭制度,恐怕我们确实难以拿出第二份更加考究的影像研究资料了。就这一点来说,电影《第一炉香》值得好好拷贝,锁进地下1000米深处的人类艺术瑰宝机密储藏库里。
台词呈现上的胡言乱语,也显然是这种狂欢的一部分。当彭于晏形同儿戏般的说出“我是你的男人”的时候,马思纯以登对的口吻说出了“我是你的女人”,这段看似毫无逻辑的对话,却彻底地展现了“恋爱”关系的扭曲:乔琪乔孩童般地对葛薇龙宣示主权,但他又何曾把自己当作过葛薇龙的男人呢?
彭于晏对乔琪乔巨婴式的呈现,完成了对一个模范丈夫的解构——或者说,是对丈夫这一奇特物种的真正唯物主义的理解?在这一点上,电影与原著倒是统一的——小说中的乔琪乔,同样是一个比起丈夫更适合做儿子的巨婴,但这一层人物形象太容易被“苍白阴郁的英俊混血儿”这一标签所掩盖。而当彭于晏——彻底的“苍白阴郁”的反面——成为乔琪乔,这种滑稽可笑的巨婴特质才能显露得淋漓尽致。
此外,对通俗婚姻家庭伦理剧滥俗桥段的戏仿,也为这种滑稽调性增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新婚之夜过后的第二天早上,镜头对准刚从床上醒来的葛薇龙,她摸了一下身边却发现自己的男人不翼而飞。于是她下楼来到海边搜索他的身影。这时,镜头顺着葛薇龙望向的方向,投向了海边。一个身着泳衣的“糖醋排骨”从水中钻了出来,紧接着钻出来的,果然是葛薇龙的男人,带着两块胸肌、八块腹肌和种马一样的心。镜头切回到葛薇龙的脸。这个女人的不幸不但不能引起我们的同情,反而引发的是笑意。这让我们联想到前一个场景在度蜜月游船上,乔琪乔对葛薇龙的承诺:我教你游泳。“而现在和他游泳的那个女人竟然不是我?!”而对类型化的滥俗桥段的戏仿,使得观众能够预知下一个镜头的发生,这更加剧了喜剧意味。当然,此刻张粉的脸应该早黑了。
发现新婚丈夫与别的女人调情之后的葛薇龙,也表现出了完全类型化的俗套反应。质问、掌掴、痛哭、原谅,当马思纯用青春疼痛女主角的行为范式说出“我要给你机会”时,影片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在婚后“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但哪有那么多精明人物?这里更多是在父权制异性恋霸权规训之下束手就擒的“傻姑娘”葛薇龙:在自以为的爱和付出里自我感动。这种爱,正是让女性放弃主体性的诱饵,也是阶级再生产的一种武器。而在这里,由于观众可以发现期待与影片呈现的反差,讽刺才得以展开。
我们也注意到,葛薇龙来自上海,也想过回到上海,最终却还是选择留在了香港。无论是在原著还是影片中,上海和香港这两个城市都有着对立关系。而在影片中,对葛薇龙这一形象的重新塑造使两个城市作为符号的对立更加明显。影片里香港上流社会视调情为游戏,爱情只是利益往来、金钱交易的一种筹码,而只有外来者葛薇龙一门心思地执着于虚幻的爱情。即便是作为内地最大都会的上海,在老牌殖民地香港面前也显得“保守”、“陈旧”且不合时宜。葛薇龙被香港上流圈子吸纳,某种意义上是脱离传统封建规训的新女性被资本主义现代性伦理捕获的结果。刚脱狼穴,就入虎口,这便是女性自我解放的两难。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今天所面临情形的一种隐喻呢?只是,相比于原著,影片通过对薇龙形象的破坏性的重建,达成了反讽的目的。
而当影片来到最后一个场景。乔琪乔和葛薇龙走在新春前夕的街道上,狂欢再次显现。而这里的狂欢甚至带有了复调的意味,即葛薇龙精神自虐式的悲剧感与荒诞的喜剧感一同涌出,造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矛盾观感。而这是原著在同一情节的呈现上所不具备的。当葛薇龙遵照原著说出“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这里的确有一种带着讽刺的悲凉。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受压迫地位显而易见。但是,为了避免在结尾处落入原著的自我沉浸的伤感,影片最终还是加了一句狠话,以令讽刺战胜悲凉。当葛薇龙坐在车上,对着车窗外神经质般的高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这种对原著的背离再次制造了喜剧效果。于是我们明白,这个上等社会的女人尽管也可悲,同样受着压迫,可是她原本有更多改变的可能,因而是并不值得比底层妓女拥有更多同情的。
有评论说,张爱玲的原著带着鬼气,在她的笔下,姑妈的家宅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权力支配的世界。但是,张爱玲所描画的“恐怖”却只局限于中上流,而刻意回避了底层生活。而影片在剧情改编和镜头语言上的一个功力,正在于它更多地呈现了底层劳动者的境况,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不再“鬼气”,而是进入了真正的人间,华丽的贵族生活与“丑陋”的民间现实完全交织在一起。影片不光通过阶级视角对上流社会形成进一步剖析,也为原著填补了残缺的现实画像,由此构成锋利的批判。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影片与原著中关于睨儿被乡下爹妈领回家的情节呈现。在影片中,摄影机镜头从睇睇受训的客厅房内透过房门对准屋外。于是这里直接呈现了睇睇的爹妈以及被带来的睇睇的某个姊妹。他们对梁太太的低声下气,凸显了鲜明的阶级等级秩序。而为了平息梁太太的怒气,睇睇的爹直接给了她一嘴巴子,将她打翻在地。然后画面切到屋外走廊的机位镜头,我们看到葛薇龙选择在屋外的楼梯上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对于睇睇被驱逐出户的暴力情节,影片是直接给了一组完整镜头的。
但是在原著中,场景却远没有如此惨烈。这一方面是由于小说没有将睇睇和梁太太激烈的口角与睇睇的被驱逐放在紧凑的时间顺序上,而是在中间夹杂了其它描写。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小说是以薇龙的视角来叙述这场驱逐的。而薇龙在睇睇被带出以后,已经回到在自己二楼的卧室里,只是作为一个远远的旁观者观察着在花园游廊里发生的事件。在这里,小说动用了薇龙的心理描写,将这一切描述为“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但是电影显然充分运用影像的媒介特点,将这里的冲突激烈化了,而没有选择从葛薇龙的视角去回避。
影片也对另一位大丫鬟睨儿的人物形象和相关情节进行了改编。例如,在睨儿与乔琪乔被葛薇龙撞见私会的第二天,原著的处理是,面对少奶奶的盘问,睨儿并没有吐露自己已经和乔琪乔发生性关系的事实,而是说由于自己发现了乔琪与薇龙的幽会而引起薇龙的怒气。但是在电影中,睨儿却吐露了所有实情,并向少奶奶下跪,以求得宽恕。而在葛薇龙与司徒协离港齐赴上海期间,面对乔琪的逼迫就范,睨儿再一次下跪,哀求乔琪以示拒绝。这同样是原著中没有的。两次下跪都表现了丫鬟相对于主子的卑微地位,以及丫鬟在不同主子之间周旋的苦楚为难。而即便如此,睨儿仍然处处为主子着想,这正是对阶级社会中底层劳动者不得不认同统治者的统治逻辑的深刻观察。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呈现了小说中完全忽视的一面:丫鬟们与主人的居住空间是完全区隔的。当主角们在建基于层层楼梯之上的大洋楼里勾心斗角的时候,丫鬟们则在底层类似柴房的小房间里——这会是多么潮湿闷热。踏响舞步的地板之下,原来还住着另一种人。楼上楼下的严格区分,正是影片中牢不可破的阶级壁垒的展示。
除此以外,影片中还夹杂着许多对准底层劳动者的短暂镜头。这些镜头镶嵌在叙事主线脉络之中,看似文学文本中的闲笔,却在实际上通过镜头语言的组织构成了对上流人物角色的讽刺。例如,在葛薇龙“献身”乔琪乔后的第二天清晨,镜头首先给到的是一个在花园中打扫落叶的清洁工人的远景。接着,镜头才切到在床上醒来的薇龙。夹杂着被扫地声惊醒的怒气,她起床下楼并用湿毛巾殴打睨儿。这里的镜头剪辑逻辑所隐含的主子与底层劳动者的关系是非常清晰的,但又很微妙。对于电影镜头语言缺乏敏感的文学原著阅读者来说,他们可能并不能领会这里的意图。另一组具有类似性质的剪辑则在葛薇龙初探乔琪乔对婚姻态度的场景当中。当乔琪乔说到自己并不能养活自己时,下一个镜头立刻切到了从山坡下经过的两位卖果子的农家老婆婆。究竟谁在不劳而获,谁在付出汗水,是谁养活了谁,这里的讽刺呼之欲出。然而,农民仍然要向花钱买了果子的主子们连声道谢。现实之荒诞,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组不得不提的镜头,是葛薇龙登船打算返回上海的场景。在港口码头,镜头给予了一个将女主角淹没在人海中的远景——我们发觉失去了上流光环护体的女主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社会位置决定了个体面貌。然后镜头切到中景,再切到近景,葛薇龙在推搡中险些失去平衡。接着,一个被背在女人背上的孩子撒尿,尿渍到了葛薇龙的鞋袜和衣服上——这里很可能直接构成了对原著党的冒犯,女主角的身上怎么能沾染上屎尿屁呢?这还没完。当葛薇龙登船,提着行李箱来到船舱的阶梯上,她的行李箱被一个男人碰下了阶梯,掉在下一层的走廊上。四散的衣物和物品撒的满地都是,遭到底层的哄抢。这时机位保持不动,摄影机俯拍到阴暗的船舱底层:薇龙要求归还自己的财物,但遭到一个女人在画面以外的接连不断的咒骂。如果说张爱玲在原著中描写了上流人物相互算计和权力支配的恐怖,那么影片在这里则试图呈现阶级社会的底层由于人为的物资匮乏而相互倾轧和残害的状况。这是已经“娇生惯养”了的公子小姐们所无法接受的。这里的“人性”便绝不是什么精妙的“幽微”可以概括的,而是由于阶级存在而导致了巨大的差别。
除去对阶级差异锋利的呈现,影片还尝试探讨阶级、种族、性别等不同身份之间的复杂关系。限于篇幅,这里只做一处简单分析。乔吉婕在葛薇龙新婚以后,为了在丈夫不忠上安慰她,将不忠的原因归结于混血儿先天的情欲旺盛和泛爱思维。在这里,吉婕显然是试图通过本质化自己混血的种族身份,来为父权制秩序中男性与女性的不平等关系开脱。接着,她在餐桌上鼓励薇龙也可以学习她的丈夫,去寻求不同异性的爱。她对餐厅服务生(一个纯种外国男性)展示性吸引力的表演,证明了她对男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能力。但是在这里,她与葛薇龙的差异是明显的。葛薇龙必须出卖自己的青春来养活丈夫,她阶级上升的位置其实并不稳固。但是乔吉婕作为一个受到父亲更多宠爱的大家闺秀,则没有这些忧虑。实际上,不是由于她的混血儿身份或女性的独立意识,而是由于她的阶级位置,使她拥有对性的优先支配权。
但是,原著中显然缺乏这些表达。相反,借助葛薇龙的观看视角,原著完成了对混血儿“不中不洋”的困境的认同。这种困境,大概就是华美袍子上的虱子。但原著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上流人士的生活,究竟是华美的袍子上爬满了虱子,还是吸血的虱子套上华美的袍子。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缺乏了阶级视角分析的文本,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在本文的最后,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观众在成功地被影片逗笑的同时,却不能理解影片讽刺喜剧的风格?
也许,一方面是由于观众(一部分是张爱玲文学原著的粉丝)用文学文本的逻辑来要求电影。这里既有原著与电影改编在时代上所存在的差异,即电影的任务本身便在于在当下的语境中完成对原著权威的一次解构,以让观众从投射性认同的想象中回到对现实的感知中来,也是说观众未必很能理解电影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语法,电影语言和文学语言是存在巨大差异的。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我们对讽刺艺术风格的陌生。讽刺喜剧作为对权威完成解构的一种绝佳艺术形式,说白了本是一种具有有限合法性的以下犯上。但是在我们的语境之下,好像我们并不是总能知会这种向上挑战的行为,如果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总是完成对权威的体认的话。但本文相信,时间会证明这部电影的卓越和宝贵。
上一次看许鞍华的电影还是《黄金时代》,感觉她的风格十分独特。这部《第一炉香》则更有意思,杜可风指导的电影画面也很精美,两个多小时中没有什么让人觉得生涩、乏味的地方,还有几句台词十分幽默,让我和旁边的观众都笑出了声。
因为不算是张迷,加上一些负面舆论的影响,我看片之前原本没有抱太高的期待,看完点映倒是觉得电影颇为考究,有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于是把原著小说找出来看了看。
张爱玲是个很讲究的人,她的小说写得细腻又克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许鞍华的电影同样是细腻而克制,又有一种不同的味道,让我想到陈英雄的《青木瓜之味》——浓浓的南国风情,满是荷尔蒙的暗涌。
近年来流行一个词叫“高级感”,说白了就是性冷淡风,评论中也有人说许鞍华拍得“浅薄”、“不高级”,这点我是绝对不同意的。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很性感,但是并不浅薄。电影在保留女主葛薇龙视角的同时,还加了些小说中没有的细节,让姑妈的风情、算计和乔琪乔的花心与浪荡更为生动,也更为复杂。
马思纯的演技比我想象的更好一些,从青涩懵懂到逐渐适应又空虚迷茫的味儿都有了。俞飞鸿则令人惊艳。因为很久不看国产电视剧,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李飞刀》里面的惊鸿仙子那种温柔端庄的大美人。在这部片中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够美艳,够有风情,够心机,够冷血,但又体贴周全,让人恨不起来。
原著是女主视角,电影补充了姑妈视角。姑妈作为梁太的故事在小说中没有交待太多,电影则用几个意味深长的镜头点出姑妈做小老婆的压抑。姑妈对上一段婚姻的回忆都和鞋子有关——一是她在给亡夫送葬的路上穿高跟鞋走山路扭了脚,索性把鞋子脱下来,二是在侄女的西式婚礼上回想起自己嫁入梁家那天给三位女眷敬茶(可能是婆婆和太太们,也可能是正妻和姨太太),坐在裹脚老太太两侧的女眷故意不接茶,要等她跪下敬茶才接。新姨太太跪下敬茶意味着封建制度下女性对女性的压迫,扔下高跟鞋意味着终于解开束缚挣得自由——演完这一出,等于那边的对手都死光了,从此媳妇熬成婆。但是姑妈没有因此停下她的角色扮演,她还需要更多的浮华来弥补虚掷光阴的空洞。她没有孩子,因此要侄女作为新的交际花来为她壮大门楣。俞飞鸿把这个角色的复杂性拿捏得很好——妩媚多一分则轻浮,端庄多一分则寡淡。既端庄又放荡,即摩登又封建,即清醒又沉迷,才符合这个角色的定位,她无疑做到了。
她挑逗葛薇龙的青年大学生朋友卢兆麟的两幕戏格外好看。阳光英俊的卢兆麟原本可以成为薇龙最登对的男友,可惜被姑妈“辣手摧花”。卢兆麟这个角色也选得很好,有南方美少年的明眸皓齿,温柔腼腆、青涩乖巧,又一撩就上道。电影在还原原著的同时增加了故事的性张力——薇龙唱诗班的朋友来家里玩,卢兆麟原本还在朝薇龙那边看,转眼就被姑妈拉走了。姑妈问他蛋糕好吃不好吃,又把他吃过的那块咬了一口,用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下一幕对手戏就是卢兆麟来到姑妈的卧室,走的时候女佣提醒他把衣服整理好,但他的衬衫一角始终没有掖进裤子——年轻人的冒失和得意泄露了情事的旖旎。这些小小的细节,让流动的情欲一直贯穿在整部电影中。
范伟的出现给剧情增加了几分诙谐。一次姑妈的老朋友Uncle(范伟饰)来家里,老相好撞上“小鲜肉”卢兆麟,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出门去,现场观众又一次发出笑声。小说是女性视角,电影补充了男性视角,体现出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以及男人之间的竞争和嫉妒。影片后半部分,Uncle让葛薇龙陪他去上海做翻译,乔琪乔吃醋了,不让她去,说Uncle又不是薇龙的什么人,凭什么。姑妈的回答格外幽默:“Uncle是大家的Uncle”。这句原创台词可谓电影改编的一大妙笔,是对四人之间寄生关系的揶揄和自嘲,深得张爱玲的精髓。一流的女性作者、女性编剧(王安忆)、女性导演拍的女性故事,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作为一个长期关注女性故事的读者、译者和作者,我经常会想,究竟什么样的女性故事才算是有说服力的呢?我觉得是哪怕你和故事里的女性角色没有多少共同点,甚至怒其不争,但也能为她的命运捏一把汗。这点张爱玲的小说做到了,许鞍华的电影则更进一步,让男性角色和配角的形象也更血肉丰满。姑妈、乔琪乔、葛薇龙可以说多少都有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但是影片通过刻画他们的生活侧面展现出了人物的苦衷,因此又让观众多了几分同情。
有人说俞飞鸿比原著中的姑妈年轻漂亮太多,有她这姿色还需要靠马思纯帮她留住男人吗?这么说你可能就有点不懂花花公子了,葛薇龙够漂亮,乔琪乔还是转头就去睡了女佣。彭于晏把这个乔琪乔这个男人的魅力、无赖、天真和脆弱都演得很鲜活,尤其是父亲放了他的蛇那一幕,上一秒还在说任性的话故意激怒父亲,下一秒就开始哀求他不要丢掉自己心爱的宠物,这段原创剧情非常生动地揭示了乔琪乔在家中的处境——看上去是个自由自在、胆大妄为的公子哥,其实啥权势地位也没有。
彭于晏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长相上我更喜欢张国荣这种儒雅型和宋威龙这种“白面书生”),但确实很会撩,即便说着大言不惭的话也毫不违和。他像小狗一样撒娇耍赖、粘人的一面也很好地展现了乔琪乔的恋母情结。这种缺少母爱又离不开女人的男人肯定是在姑妈那里找过类似的东西,但是葛薇龙更年轻,见过的男人少,更容易被他摆布,也更善良。月夜私会的一场戏是电影的亮点,原著小说中对这场激情几乎是用象征手法一笔带过,电影镜头则用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描摹出葛薇龙着了魔一样的心境,让人不由心疼起她来——乔琪乔这混蛋太让人难以抗拒了。
薇龙一直在浮华、尊严、爱情的选择中徘徊,她到底会选哪个?电影给了她两次后悔的机会,又把她面临的困境与反差表现的很好——她虽然想离开香港重新做人,但到了乱哄哄的船上,她就被这个强悍又粗鲁的世界冲撞得无处立足。但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好做吗?
葛薇龙继承了姑妈的事业,也可能会抢走姑妈的男人,因此姑妈对葛薇龙的感情很复杂,有怜惜、有欣赏,也有利用、羡慕和嫉妒。战前的香港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地方,姑妈的宅子是中西合璧的阔气,姑妈和侄女身上也都有新与旧的交织。姑侄俩都很能干,心气又高,姑妈生在旧时代,很难只靠自己发达,侄女有知识,有主见,想自立,终究还是被生活裹挟——这真的是一个很张爱玲的故事。电影的服化道都很讲究,张爱玲的小说中强调了梁宅“不伦不类”的港味——建筑学了西方的样式,家里的丫头却打扮得跟红楼梦里似的,还刻意弄了不少外国人喜欢的“中国元素”,这在电影中也都有体现,无论是姑妈家里吃的东西、西洋的建筑、花园、东方的家具陈设,还是女士们穿的旗袍、礼服和佩戴的珠宝。其中姑妈的绿色大蜘蛛胸针非常抢眼,Uncle送给姑妈和薇龙的蓝宝石手箍也是光彩夺目,让我这个复古控心动不已。据说本片的服装设计和田惠美几乎一手包办了全部服装,年过80依然创作力惊人。和田惠美为《第一炉香》献出了不少绝版私藏,好多首饰都是由珠宝设计师订制的。导演还说和田惠美看完了张爱玲有日语译本的所有作品,可见其用心。
我非常喜欢坂本龙一,但是直到影片结束才来得及注意他的配乐,也是因为这部片子可圈可点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办法同时注意到所有值得欣赏的细节,感觉还可以二刷。《第一炉香》拥有大师级别的幕后班底,他们得的奖项统共多达176个,包括奥斯卡、戛纳、威尼斯、金像奖等,个人也觉得这个制作水平是中国电影里的佼佼者,就像一条评论说的:这样的电影看一部少一部,要好好珍惜。
关于影视改编,石黑一雄说过,电影是和小说不同的艺术形式,因此拍出来肯定会和小说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不去改编自己的小说,就是为了给电影创作者更大的自由。一部改编电影能让没看过原著的观众体味到其中妙处,并且还会想去看原著,我觉得就是很大的成功。
【声明:本文充满个人理解。】
先来根赛博烟。🚬🚬
说实话,看完以后,我对编剧的恨意远超对选角的离谱之恨。
选角已经被吐槽过了,做了心理建设后我还抱了一丝“也许镜头有屎上雕花的魔力”之侥幸,而开头柔和明亮的光线下,马思纯的脸看起来十分纯洁温顺,低眉顺眼地说什么“我听姑妈的”,有求于人的姿态摆得很正,虽没书里写的“纤瘦的鼻子”,但“肥圆的小嘴”和虽然原因不同但殊途同归体现出来的一点“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好像是有的。
然后我被各种离谱台词暴击。
我就是脑子有水,导致现在肚中有火,烤干了脑子的水,就只剩下心中有恨!
【一】弱质气
差不多每场薇龙和乔琪的对戏都让我坐立难安。
彭于晏本就不是书里写的那种苍白相,皮肤黝黑得过于健康,穿着白色坎肩露出的肱二头肌健硕得下一秒就要去拉车,偏偏还给自己搭条白毛巾,这不是拉车必备道具是什么!!
所谓“杂种人的丫头气”并不单纯是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的孩子气,而是包括阴柔的相貌气质、安静埋手臂的可怜形状一起带出来的弱势感,他是卑鄙又可怜的弱者,甚至能激起薇龙近似母爱的感情。而当他有着这种惨然的弱质,他的调情、示爱、追求就有一种“讨要”的暗示,一个美丽而可怜的孩子向同情心容易泛滥的女性讨要一点关注和爱意,很难不给啊!他就算油腔滑调也不油了吧!
而不是彭于晏那种强势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和性张力!他仪态乱七八糟地试图坐近薇龙、试图摸她肩头、在她耳边低语葡萄牙话情诗,我心里都在尖叫:GET OUT!!!👊
所有情节可信度迅速减半。
我知道,弱质很难种马,八块腹肌比较像,但且不说这并非绝对,就说很多女性在性关系里追求的更多是超越性本身的某种情感愉悦,正面具象那场床戏是OK的,但是事后又连缀上前文强调的“快乐”,“快乐”的涵义马上产生了一种偏狭的指向。要说姑妈心里填不满的饥荒,难道不该是爱超过性吗?她们俩不都是一想到情人就忍不住咧嘴笑的傻子吗?
吉婕说完丫头气,他一身腱子肉出场,我在影院发出了不雅的“噗”,这比他往花瓶里倒香槟好笑一百倍,跟范伟饰演“干瘦”的司徒协差不多好笑。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甜茶,虽然不同人对乔琪理解不同,但正好同期上映,我不由自主。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吗?但他看起来瘦弱,他对着壁炉的火掉眼泪回想起来也好可怜,他在沙漠干什么?为什么不在这里?香港行英国的规矩,那社交讲英文有什么问题?这部影片里应该有很多英文、法语、上海话、广东话,怎么基本都是普通话?这不是基本工作吗?
我,不得不,走神了。
【二】一闪而过的问题
走神使我叹气、屁股生钉、背上长疮。
作为一个张爱玲的三年研究者(大概十分之一吊子不到的那种)和爱好者,我本来抱着对王安忆和许鞍华的期望以及一点点学术自觉,企图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
我失败了。
我满脑子问号,但混乱崩溃之际我一个也领会不到。记录一下。
例如我本来应该思考卢兆麟和乔琪的对照关系,同是软饭男,同吃女人,比起男人的身份,他们是权力关系的弱势方,也可以做去势的理解,不过书里好像没把卢写得这么直白。
或者思考姑妈和薇龙的对照关系,薇龙婚礼频频闪回姑妈入门做小敬茶的画面,小脚的镜头又近又久,意在什么?薇龙陪司徒去上海频频看见姑妈昔日的身影,她在想什么?她们的牺牲是同质的吗?追求是相似的吗?是一代一代命运的重蹈覆辙吗?
又或者:蜜月轮船为什么老闪黑白的镜头?
司徒以优雅之名行猥琐之态地吸食生蚝是编剧暗示交际场的种种关系吗?
薇龙回上海的情节为什么改掉那场大病还拆得这么碎?船舱里骂人到底是在骂谁?
婚后薇龙叼着烟一脸拽地扳那个疑似老虎机的东西是比喻她不死心还在赌乔琪爱不爱能不能回心转意吗?所以她才要一边说什么“我要给你机会”“我认账”“我情愿”一边甩乔琪巴掌吗?
最后给了吉婕一个修女打扮的镜头是说她看破红尘遁入修道院吗?
那条蛇象征了乔琪的什么?野性吗?书里写了他怕蛇。
卢兆麟和姑妈睡觉之前噼啪打蚊子除了稚嫩的傻气还有深意吗?比如模拟音效加上姑妈的笑声补充睡觉细节,或是姑妈是值得追逐的蚊子血?
姑妈为什么要用《金锁记》里曹七巧追问长白夫妻生活细节的原话追问乔琪薇龙好不好好在哪里?所以编剧理解的姑妈还是偏向性压抑造成的心里饥荒吗?
我一个问题都没想清。
我的注意力全在:乔琪对睨儿也太猥琐了吧!赶紧抓走!薇龙为什么用一种青春伤痛文学的表情跟姑妈开杠?为什么用烂俗文艺片的招牌眯眼、招牌回眸、招牌懵然转身、招牌颤声卑微质问、招牌要哭不笑笑中带泪泪中癫狂?为什么一幅喝醉的样子?为什么还念错别字?“一刹那”你俩重新对一下读音好吧?为什么字幕还不全?谁?谁赶紧给我一刀!
我的注意力全在:快乐吗?我要给你机会!我是你男人!我是你女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乖。不乖。听话。不听话。你不说我说——我爱你!!!个没良心的……
我被狠狠击溃。
我想狠狠抽烟。嘶——
刑讯逼供把我绑在这部电影前,我什么都说。
【三】乔琪的爱
张瑛爱留白,脑补空间大,但改编进行填补和展开当然完全可以。
展开的戏里我对乔琪阻拦薇龙去上海那段百感交集。
首先,他反常地耍赖撒娇,薇龙哄人的话完全是哄小孩哄情人的那种软和的敷衍,宛若性别颠倒,实际是权力秩序的体现,他依靠她,他的话没有实际的和强硬的阻拦作用。但她也必须仰赖服膺于外层的权力体系。两人交叠倚靠在一起,实质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蝼蚁相拥,既取暖又蚕食。
其次,但这种阻拦有种传统霸占式的爱的感觉,隐约指向“唯一”,可这种话语思维跟乔琪“我管不住我自己”的浪子行为根本不一致,乔琪是发情的狗吗?管不住就割掉!别双标了!说到这个,他竟然还说出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个混血!这比范柳原一个留学派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离谱!!脱口秀都要锤炼稿子,电影剧本不用锤炼台词吗!!
最后,彭于晏你憋撒娇了,我扛不住(不是褒义)。虽然我主张男女平等,理性上接受猛男撒娇,但我还太弱了,猛男撒娇我还需要有情境说服力。没有弱质气真的可信度大减。我知道,大狗狗也可以撒娇,但是要浑然天成啊!你这撒的什么东西!尹昉都比你有呆狗气(不
归根结底,这里的乔琪好像对薇龙是有点爱的。可是“一刹那”不该是来去如风、稍纵即逝吗?跟慢慢生出“一点”有区别吧?
我更倾向于认为乔琪对薇龙是同类之间的同情与侵蚀,薇龙是笑着说“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的,他不看向她,知道她哭了,他点燃了烟。他的爱不就是寒夜里烟卷上一闪而逝的橙红火光吗?
求求了,不要朝车窗外大喊:我爱你!!!——个没良心的……
我真的会崩溃。
【四】
尹昉线条还挺不错的(。)
去的路上,在电梯里遇到一对姐弟和他们的奶奶,他俩兴致勃勃地看透明电梯外的风景,奶奶不敢看。进场时又碰见,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检票区不远处的长凳上。不知道是在等小孩上厕所还是等小孩看完电影出来。她有可能在这里坐完一场。
回的路上,看见一对朴素的中年夫妻,一红一黑的夹克外套,并排走时小心地勾着对方的一只手指。路变窄时前后分开,路宽了恢复并排,手背一碰一碰。
看这部电影,我不如在马路边看人看俩小时。
【PS】原文已发在个人公众。【延时反射】|《第一炉香》!个没良心的…… qq.com
确实没有《荞麦疯长》那么烂,但真的就是硬件升级版的喜宝了。演员是最大的问题,但不是唯一的问题,但还是最大的问题……
马思纯这一生还能摆脱“哭时强笑、含混念词”的表演模式吗?她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表演,并在自己的脑中打上了“我这样演会很好”的思想钢印?为什么这种水准的演技能够出现在许鞍华的电影里?难道是因为这个女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仿佛总会选择让自己受伤的爱情对象吗?评价一个人的身材是刻薄且不礼貌的,但一个演员,甚至她的一根头发,都要服务于角色,当马思纯的小胖手和她圆润的手臂,与彭于晏那细长的手指、精瘦的手臂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里时,我必然出戏、必然跳出了情境,并听到旁边的男观众说她真的好胖呀。为马思纯感到惋惜和无奈,她将又一次承受全部的炮火。她合格的表演时刻大概集中在最后1/5,但是那个时候观众已经饱受折磨了。
彭于晏絕了!中氣十足,飽經風霜,油光發亮,初遇彷彿心機深重的健身教練,穿背帶褲斟酒的時候,活生生就是給你慶生的海底撈員工。 馬算個迷茫痛苦的正經小姐,其餘甚至對喬琪的愛也無力,導致更像在為包辦婚姻而痛苦。 片子吧幾乎是原著的角色扮演,可惜更像現代戲,角色錯了動作也生硬,感情線尤其突兀,王安憶總歸差張愛玲太多。
彭于晏说:你是我女人,马思纯回了一句:你是我男人,我在下面真觉得你们俩是我祖宗。
这俩人孔武有力憨厚朴实的样子…看起来和糜烂颓废神经质的主人公一点不搭噶啊…倒像是进城务工的一对小两口…靠着勤劳的双手最后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乡村绝恋
许鞍华拿错了剧本,张钧甯走错了片场。最后一个镜头,马思纯一脸决绝,探头出车窗,我以为她会说,乔琪,我们都回不去了,因为,我要去延安!
杜可风的摄影、坂本龙一的配乐也救不回来,姑妈俞飞鸿选的真不错。(原著中说姑妈似睡非睡的眼,私心觉得上官云珠最合适了)我这两星完全给这两方面打的。王安忆编剧真的是一言难尽。张爱玲一直是唯美派的,她早期作品中的主角都是享受着浮华靡市的沉沦,第一炉香更是堕落到极点。她笔下的女人美丽并且自私,平凡并且懦弱。薇龙成这样就算了,乔其乔是什么鬼,那么阳光的小伙你跟我说阴郁??(暴风雨哭泣)还有,续写了薇龙婚后的生活是蛮残忍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像薇龙这样一个开始病态的女孩子,她根本不会掌掴乔其乔,这才是堕落的最悲剧的意义,她爱得连自己都没有了哪来的爆发。薇龙的未来是陈白露,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干嘛要用这种破坏美感的方式表现呢,你是要表演娜拉出走吗?
彭于晏看起来能拉五吨煤,拉完还可以去健身房给我上私教课。感觉他两不在调情,而是彭于晏在跟马思纯说私教安排计划,要想减脂今天做十个深蹲,少摄入碳水。
葛薇龙的宵夜是一大盘炒面和一大盘虾饺烧卖双拼(足足有9个)你敢信?
不可思议,俞飞鸿那么美艳撩人居然要马思纯帮忙钓男人,哪怕不是直男审美都没有问题吧,无论演技还是个人魅力马思纯都被对方吊打。彭于晏又哪里阴郁单薄了,仿佛挂着健身教练名头背地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个电影不仅没有拍出来张爱玲作品半点精髓,还又拖拉又现代化,更是拍成台湾狗血言情剧。
让我吃惊的是,马思纯自从《七月与安生》就一直处于不进不退的阶段,一张脸哭了就抬头望,笑了就傻不愣登,执着没有,矫情有余,这里的葛薇龙和《风雨云》没任何区别,彭于晏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样板机,纨绔没看出来,痞子混混气息十足,这两个主演,许鞍华怎么敢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5分。当彭于晏用嘴去咬张钧甯头上的花,张钧甯急忙一躲,浑身的羞怯与不安,这一幕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而全片最有魅力的一场,大概就是俞飞鸿勾引尹昉了吧。是的,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始终是各种枝节,满是欲望。至于彭于晏与马思纯的部分,据说是关于爱,反而很无趣,不走心,也让人印象不深。这也是本片最别扭的地方了,更是会觉得太长的原因。倒不如放弃写爱,专心写欲,也许更好看些。不过,美术、服装、场景这些,还是漂亮的。
故事是《第一炉香》,但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只能说和原著的感觉有一部分相像。平铺直叙过于直白,没有原著那些确切而玩味的描绘。原本最不看好彭于晏的乔琪乔,看完发现他倒是相对符合原著角色的了,实在是因为马思纯的可塑性有限,俞飞鸿的神气也过于简单不够复杂。另外蓝橙色调总觉得和故事不搭,让人总想加几笔明黄和墨绿上去,那才是香港啊。
爱玲的处女作说的是一个殖民地版本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一个自愿沉沦于情欲财富的女人,用低到尘埃的爱情包养了一个渣到无法复制的男人。张的狠毒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女人的虚荣幼稚自愿成为交易对象的内心活动一片一片掰开了给你看,然后以第三者视角不动声色地缝合起来,让你在错愕叹息之中思考女性的命运。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写法,作者没有去阻拦葛薇龙的堕落,没有给她机会去反思反抗,把她的未来留给读者去畅想。难怪当年鸳鸯蝴蝶派老大周痩鹃阅后拍手称赞,也从侧面证明了许鞍华的段位和张相比低了不是一点半点。威尼斯终身成就也遮挡不住她文艺女青年的浅薄底色。
太胖了,真的……每一个浑圆的胳膊,结实的双下巴,两人油腻的演出都在敲打着我的心
“混血儿多少都有点阴郁,还有小丫头气”下一秒穿着紧身背心浑身肌肉的彭于晏走了进来😇
马思纯能演张爱玲的故事么 错愕
意犹未尽,阅片观感出乎意料的不错,许鞍华对于女性视角的敏锐程度确实独到,在保留张爱玲风格的同时融入了个人色彩,欲望漩涡裹挟着男男女女沉沦,低到尘埃里的葛薇龙让人心生爱怜。角色并没有过多违和,可见导演的调教功力。
这个选角简直了,中年版的吧?姑妈和侄女同框的镜头太惨烈了,显得马思纯更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了。彭于晏也是,黝黑的皮肤➕壮硕的腱子肉➕无法忽视的抬头纹,像干苦力的挖煤工人。两人在一起就像是富太太家的老妈子和伙夫在偷情。。虽然我很喜欢俞飞鸿,但既然请了马思纯,为什么不请蒋雯丽?
乔琪乔真的长彭于晏这样,葛薇龙能立马收拾行李屁颠颠回上海读完博士o>_<o&许鞍华真的理解了第一炉香的内核,放到东莞就是打工仔诱惑五大三粗的厂妹老婆出来卖供自己吃喝玩乐,哪天老婆不想干了就用这些腌臜事威胁她继续沉沦,本来可以拍成东莞的炉和香这种颇具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可惜了选角。